她们勉强放松了些。
他开始使用自己的腿。
可能用尾巴习惯了,走路都是双条腿并在一起,一蹦一蹦地跳。像只憨憨的小袋鼠。
她笑得前仰后合,跑过去学着他走路的姿势,并教他“像我一样,把双手抬起来,对,手臂要绷得直直的,没错,好了,你可以开始蹦了。”他果然蹦了。
她又笑了好一会,撕了张纸,再跑回来贴在他额头“这样就更像了。”他蹦着蹦着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他跟她看过僵尸片,里面的僵尸都这么跳的。
他不蹦了,盯着她笑得不停的脸,气鼓鼓跟妈妈告状:“祁妈妈,她笑我!”妈妈也笑得抹抹眼角的泪花“我帮你打她!”“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她认真教他,“先把腿分开,一只脚出来,再另外一只。”
他对学走路有十足的热情。
学得很快,放慢速度走的话可以做到有模有样,一急起来就回到了并腿蹦。他的腿不是很稳定,碰到水会变回尾巴。
当晚洗澡就变回来了。他对着自己的尾巴在浴室里嚎啕大哭。她和妈妈哄了好久都没用。把他抱出来擦干,他的尾巴开始变化。他咬唇含泪盯着,双手拽紧浴巾,浑身簌簌发抖。当彻底变回来后,不用哄,他自己抹抹眼泪就不哭了。等他走路的姿势差不多能看了,她就偷偷背着妈妈带他出去玩。没有去很远,就在隔壁几条巷子。巷子里没人。第一次出去,他又激动又紧张,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后来又出去了几次,熟悉了不紧张了,她就带他去跟朋友们玩。他揪着她衣角躲在她身后,但是好开心啊。
又过了些年,她上小学了,认识了同桌沈念安。有一回她把学校的照片都带回来,装进她们那本相册里。他不让,全都抽出来了,还一张张质问。
“他是谁?你为什么要背他?”
“我同桌。他上学的时候晕倒了。”
“你上次说去朋友家吃饭,就是跟他?”
“对啊。”
“哼,"他抱住相册滚到床里面,“这是我的相册,才不给他放。”“不放就不放,"她自己整整对对齐,“我买本新的。”他在床里面闷头趴着,一会,默默挪过来,对她说:“我也要上学,我要做你的同桌。”
“上学要写字,你都不会。”
“我练就会了!”
他还去抱她的大字典,推给她:“帮我取名字!”他本来就有个名字,用他们的话音译过来是“克维”。他觉得奇奇怪怪的,不喜欢,要起个跟她一样的名字。
她知道妈妈不会答应让他去学校的,但对给他起名字这件事还是挺有兴趣的。
她抱着字典翻了又翻,看到一个“洄"字,一拍手,定了:“你以后就叫'祁洄’吧!”
“为什么?"他凑过来看。
“因为你以后要回家的嘛,回你水里的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很激动“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的房间也可以给你住!”
“等你能回家了,都过一百年了,我早就死了。”他瞬间安静了。瞪大眼睛呆呆看她,然后垂头,伸出手掰着指头数了又数,声音微抖“你那么短命啊?”
“呸呸呸,一百年很长了!”
“一点都不!"他大喊趴回床,拿枕头蒙住自己脑袋。又哭了。
从这之后他黏她黏得更紧,好像害怕一百年瞬间就过去了。不再满足于傍晚站在院门口等她放学回家,也不满足于偶尔被她带出去几次。他更经常说要跟她一块上学了。
妈妈果然不同意。
她也不太赞同。因为他的尾巴不稳定,在外面碰到水的机会特别多。很容易发生意外。
他不高兴,看到她在学校和沈念安的照片就更不高兴了。有天晚上,拿了把剪刀就把照片剪了个稀碎。
她生气了。也抽出他们两个的合照一刀剪了。他马上含着眼泪奔过来抢救,把相册夺走藏起来了。
这次的冷战持续得有点长。
她还没来得及看到那些被粘起来的照片,也没还来得及听到他的认错。出事了。
妈妈生病了。没有告诉她是什么病。
只是不断叮嘱她,以后要好好地把他们送回家。妈妈带着她们,通过地下室去那座海山,帮她们把整条路线清楚地记录下来,以防她们以后忘记。
然而就在去的路上,碰到了坏人。
船被击沉,好多水涌进来。
妈妈被打中脑袋,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她忘了自己有没有哭,好像是手忙脚乱地翻出那条项链,不断地喊二妈妈。喊了一半,被坏人抢走。
他,被坏人拖着尾巴拉走,连同揣在衣兜里的三个泡泡。坏人的船上全是酒味。
她和他被丢进去,期间撞倒了一排的酒缸。酒溅到他的尾巴上。他流血了,黑色的。黑色的血顺着酒浆流到坏人的脚下。他们有好多人。忽然抬起脚唛嗷叫,好像是那些黑色的血让他们很痛的。她就脱了衣服去沾他流出来的血,浸得湿湿的,抡起来去狠狠抽那些坏人。好多个被她抽得倒在地上。她抽出了一条路,把项链和泡泡都抢回来,扔去给他,叫他先跑。
他游出去,游一会,停一会,喊她快点出来。但她出不去了。用来攻击的血也同样溅到她身上。好痛。
脑袋有些恍恍惚惚。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已经逃出去的他又蠢得跑回来了。她听到自己骂他的声音。他不管不顾,扯开尾巴的伤口,让血流得更多,用尾巴去抽他们。然后血淋淋地过来抱着她逃。
他尾巴的血贴上来。
更痛了。
他带着她逃出坏人的船。剩下的坏人来追。他拼命摇着尾巴往海山那里赶。她一开始呛水,过后就不呛了。
这时,他忽然哭得好大声,摸着她的脸她的身体:“你的脸怎么了!还有你的腿!”
她们还不知道是他的血造成的。
他慌乱地翻出项链,喊他自己的妈妈,哭着说她突然的变化。他拼命地抱着她游向海山,哪怕阻力重重,哪怕震响刺破他们的耳膜,把他们的脑袋震得七荤八素。
他到不了海山,被水浪打了回来。项链脱手了。坏人追过来。逃跑失败。
再一次被扔回船上,她昏昏沉沉地最后看了眼他晕厥的满是泪痕的脸,渐渐阖上了眼睛。
从此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