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100章
一一以后你就叫"祁洄”吧!
一一为什么?
一一因为你以后要回家的嘛,回你水里的家。未来在最初相遇的时候,便已定下轨迹,再无岔路。她在七岁那年,,就思考过这种结局。
孩子的想法很简单。
她抱着计算器又按又算。明白自己短短的百年岁月,在他上千年的光阴中不值一提。
因此确定自己的一生,都会有他的身影。
那还担心什么呢?她抛开了计算器。
她的人生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太大的变化。她照样过着相同的生活,离开家去外面有她的人类朋友,回到家有生活在地下室的特殊朋友。
以前是二妈妈,现在是他。
她对自己的未来也有清晰的认知。
她会和她的长辈一样,守护着一个秘密,一个诺言,并将它传承下去,直到海底那个通道开启。
再由她的后辈送他回家。
一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这样跟他畅想未来的时候,他两条眉毛皱得丑丑的,手里揪着枕头凶凶地来打她。
揪扯得太厉害,枕芯破开,那晚毛絮乱飞。她能模糊感受到他的心情。
因为她在二妈妈的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情绪。二妈妈很喜欢她,说她长得最像太姥姥。
一一一晃眼,她一下子就老了,消失了。
她总是听到二妈妈用伤感又无奈的声音这样说。等他长大,长到足够沉稳、冷静、成熟,到那时,看到她的后辈,他也用那样的声音说那样的话吗?
似乎有些残忍。
一一我会努力活很久很久的啦,到时候亲自送你回家。那晚她是这么安慰他的。
如今正好实现。
眼睛注视着船外,那渐渐提起流速的漩涡。漩涡被海山遮挡大半,看不到中心心的旋眼,看不到那背后属于他的家乡。但,船微动,朝漩涡禹禹前行,是被卷动的水流裹挟的。她听到了漩涡的召唤,召唤它流落在外的孩子。
“他会选择回家。"纪安回答。
“好,阿暄,帮我送他回来一一我不会告诉他还有另一个留下的选择。他没有选择。”
脑海里的声音藏着属于一个母亲的心疼。想必她已知道了发生在她孩子身上的所有事。
“这个漩涡最多只能维持三天,你们要抓紧时间,一旦关闭,再要打开就得百年后了一-为了提前开启它,我们已经把所有的能量都砸上了。”“三天…“纪安低敛眉眼,只一瞬,飘渺的呢喃就变得冷静、坚定,“好,我会让他们按时回去。”
“阿暄,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孩子的。”
纪安心口一紧,低头静听。
“阿暄,克维和你不是同族,你们构造不同,无法诞育生命。他怀的并不是孩子,只是一团夺占他精血的混乱交叉体。它的存在,没有意义,甚至会因为携带的一半人类气息而阻碍克维穿越漩涡一一”纪安轻呼吸,道“我会拿掉它,请告诉我怎么做。”漩涡在转,声音在传递她方法。
脑海里安静之后,纪安才转身,沉寂的眼睛,望向后边坐在沙发边的祁洄。不知何时,他又哭了,满面泪痕地看着她。又因她一步步地靠近,而捂着腹部一点点后退。他的手掌按在地板,压到圆圆的线团一滑,也被交叉的棒针戳到掌心,留下几滴殷红的血迹。
浑然未觉,仍然在后退。
但感知到了痛,掌心的,腹中的,心口的,好像全身都在打颤,都在刺痛。朝他缓缓逼近的人,背后,是船外那片忽然而至的漩涡,转得那么着急,那么强势。
她在船内,却好似处于涡眼之中,要卷走他,拖走他。他听到对自己的审判,听到自己未来的归处,听到儿时复苏的恐惧。他听到期限,听到永别,听到不容抗拒。
听到血液逆流,悲哀的鸣叫。
退无可退了。
他在她的逼近下退到角落,已至尽头。
他和她之间的联系,也到尽头了么?
他抖得好厉害。
泪珠挂悬在他的眼睫,也跟着抖,仿佛是一个人站在了悬崖,眼睫颤动,便毫不留恋地纵身而跃,向死地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纪安不言不语,站在他面前。
她高高的身影将他笼罩,也将他的哭声笼罩。一会儿,她默然弯腰,强硬地将他蜷抱着的身体掰开,不顾他簌簌抖落的泪,抓着他的手臂就拉到自己肩膀,手托住他的腋下,勾起他的腿弯,就把他推起来,往浴室去。
途中,他手指抠紧了她的肩,双腿挣扎瑞动“不要一”泪眼看着她似命令又似哀求。
她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像一个完美的机器,执行内部设定好的指令。到了浴室外,她的脚踢过他挂着的贝壳,声声脆响中,踢开了门。进去后,又抬脚再踢上。
封闭而狭窄的空间,压抑得喘不过气。
“不要一一"他又哭着喊。
依然没有用。
被放到冰冷的浴缸里。顶上,温热的水流喷洒而下,毫不留情地把他浇湿。蓬松的黑发瞬间耷拉下来,仿佛欢欣雀跃的幼犬忽然被淋了个透心凉,蔫巴巴的了。
额前的发丝聚着水滴,和他脸庞的水滴一齐坠落。他没有哭了。脸上的都是水。水是一种黏剂,将他的脸与发相黏,将他的皮肤与布料相黏。宽松的衣衫被打湿,凸显出他圆鼓鼓的腹,凸显出即将遭受剥离的藏在他孕囊中的她和他失败的结晶。
纪安也跨进浴缸,加了重量,水溢出。
她坐在缸体的边缘,在他的脚边,双手搭着大腿,上身微微前倾,安静地注视他,与他掩映在湿发后的眼睛对望。眼睛蒙着一层淡色的灰,双方都是。水有温度,飘着些茫茫的白雾。不一会儿,就飘满整个空间。他们被包裹住。让人难受的闷热的潮气,渗入他们的皮肤,将他们腌渍。纪安偶尔低头,手探进温水中,卷起他湿哒哒的裤子,摸一摸他还顽强维持着的人类的腿。
曾经,他一碰到水,立即就会变出尾巴。那么大一条,浴缸都装不下,只能翘出来。
那时候,他还很庆幸,他的尾巴没有丢失;也很得意,可以驱退她不怀好意的打量的目光。
如今,在经历过某一个节点之后,他碰到水,不再变回他的尾了,反而竭尽全力地,哪怕在水中也依然要保持着与她一致的外观。倘若失败,还会为此恐慌焦躁。
他喜欢异变的腿超过了他原本的尾巴。
甚至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