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留步!”
遥远的呼唤从江对面传来,掺杂在穆成康的咆哮怒喊声中,显得那样缥缈且不真实。
元思宁以为是冻糊涂了,耳边出现了幻听。
那样字正腔圆的大齐乡音,不像是会出现这里。
她没有理会穆成康,也没有抬头朝江的另一边看去,继续缓缓地朝冰裂处走去。
鞋袜都湿透了,冰寒刺骨,元思宁双腿在冰面上滑伤了,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分外艰难才迈出一小步。
风雪模糊了视线。
望不见前路与故乡。
她闭上眼,走向死亡,也走向自由。
“元思宁!”
这一次,那道声音忽然变得更清晰了,且直呼其名。
元思宁蓦然睁开眼,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玄甲的女子犹如空中飞燕一般从江面上飞跃而来,她足尖轻点冰面,穿过风雪,一路飞掠至她身前。
梦中乡音至,惊鸿照影来。
元思宁所踩的冰面已经开裂,一脚踏进了冰冷的江水里,来人一手执剑,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江水里拉了出来,掠至江边。
风雪出奇地大,来人墨发飞扬,衣袂飘摇,竟完全不似凡尘众人。
可她出手又快又狠,抵达江岸不等西昌人反应过来,直接就一通连环腿踹人夺马。
沈若锦打伤了几个西昌人,抢了马,将元思宁带上马背,“沈家沈十,替三哥来接公主回家。”
“沈十……”
元思宁跟沈十同骑一马,坐在她前面,整个人几乎被她环抱着,“沈知安、你见到沈知安了吗?”
“见到了。”
沈若锦将她搂得更紧,策马扬鞭避开那些西昌并朝另一边飞驰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带人朝这边追赶而来的穆成康,这位西昌三皇子也真是怪,方才在江边跟安平公主对峙了那么久,既不射箭,也不补刀。
甚至沈若锦看到公主一脚踩进冰窟窿里紧张万分的时候,眼角余光好像瞥到那位西昌三皇子身形一晃,竟往江面上扑来。
只是她把公主从江水里捞出来,掠到岸边的时候,又看到一众西昌人将他们的三皇子拦得死死的。
她再看穆成康,又是站着的。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看错了。
只是此时,沈若锦也无心去细究这些,接到公主即刻返回,沿江东去,跟正朝这边来的蒋淮安等人汇合。
三哥如今心智有缺,醒来时反复说着要回去,要去找公主。
而安平公主,死也不惧,却在被沈若锦救下之后,第一时间问她见到沈知安了吗?
沈若锦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人救回去,总归是没错的。
骏马飞驰在风雪中,她同元思宁说:“公主放心,我已经接到三哥,派人将他先行送回遇水城。”
“遇水城……”元思宁望着漫天风雪,“过了遇水城,再往东行,就是大齐的国土了。”
就回家了。
“是,公主马上就能回家了。”
沈若锦策马急行,身后的西昌人追得紧。
她原本是跟蒋淮安等人一起绕道而行,但去前方探路的士兵说,西昌三皇子穆成康将安平公主逼到了天江之畔,公主看着柔弱,却是个烈性子,直接就上了冰面。
两人在江上对峙,公主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沈若锦哪还等得了,直接就下马,用轻功飞过江面来。
天江宽阔,若换作春夏之际,江水奔流,任她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横跨江面
好在如今是冬季,水面凝结成冰,且风雪如盖,雾大得看不清几十丈外的景象,她每隔一段路就落在冰面上再借势飞身而起,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赶在公主落水之前将其带离冰裂之地。
只是来时悄悄,可以躲过西昌人的耳目。
带着公主一同离开时,却如同一人身后坠着千军万马,丢不开也甩不掉。
“沈十,你带着我,走不掉的。”
元思宁的声音很轻,像是这一路逃亡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如今坐在回乡的马背上,反而越发理智。
公主说:“你把我放下,独自策马而行,或许还能活着回去。”
沈若锦没接话。
风雪这么大,她一张口,就是喝风饮雪的,实在不便多说。
“穆成康说过,他不会杀我。”
元思宁像是在给沈若锦一个,将她扔下的理由。
因为西昌三皇子不会杀她这个大齐公主,沈若锦可以为了自己活命,把她扔下。
沈若锦没有丝毫停留,带着元思宁飞驰在天江之畔。
千里冰封,万山沐雪。
夜色笼罩着一切。
只有她们这两人一骑,惊破这千层画卷,带来无数追兵将积雪踏的粉碎。
北风呼啸而来,山林间飞鸟走兽踪迹全无。
沈若锦把元思宁抱得更紧,“公主,你该不会以为我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然后丢下你吧?”
元思宁一时间没说话。
她全身冰凉,四肢已经冻得全无知觉。
人在即将离世之前,是有会一点预知的。
方才在冰面上,元思宁已经将自己这一生回望,舍弃的,放不下的,得到过的,永远不能再触及的,都那样清晰展露在脑海里。
在沈十说出要替沈知安接她回家的那一瞬,她也是欢喜的。
可下一刻,穆成康带人追过来,又将她从美梦中惊醒了。
是她骗的穆成康,真要清算,拿她的命就去。
不要连累沈十。
沈若锦不知道安平公主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被送到西昌和亲的这三年过得太苦,苦到了宁可死也不愿再活着的地步。
公主说穆成康不会杀她,但人若是还能活,何须自寻死路。
“公主。”沈若锦见她不出声,忽地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