悫娘说藏珠园不是个烟花柳巷,来这里的郎君确实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饶是她本身就一幅冰肌玉骨、明眸皓齿的姿容,来往之人也只不过多驻足一眼,便携朋引伴扬长而去。
晏含山支颐靠在鹅颈椅上,两眼汪汪望着不远处水榭上的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讲到魏齐大战不知道哪一章,下方宾客点茶摇扇,偶有一阵拍手叫好。
她才来了没几日,对园子里的事务规矩尚不熟悉,悫娘便未对她进行指点,只说在园中随意逛逛,见了急事帮衬一道,顺便多学习其他小娘子是如何侍君在侧的。
其余几处亭榭或厢堂,多是聚了四五人以上,吟诗作赋,通常有一个小女郎跽跪在侧,为他们添茶研墨。再转过中阁,后面一处花木扶疏的园中之园,又有十几郎君在此宴饮,玩的还是时兴的曲水流觞。
晏含山提着逶迤的荷色裙摆,静悄悄走到月洞门边,趴着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公子不过是一群附庸风雅之人,正经诗词念不了几句,转而便盘算起今日朝廷里又传出了些什么要闻、亦或是宫中又有了点什么密辛。
除了各种不同身份家世的郎君会聚于此之外,其实抚宁的不少贵妇人或年轻贵女也会来此,不过人数较少,不宜抛头露面,便会统一安排在僻静的那座飞阁内,也有专门的面首前去伺候。后来含山才知道,原来貌若潘安的阿顿,便在其列。
她觉得外面的郎君无趣,有时也会溜到内阁去偷听女郎女君们的八卦,本来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却不成想反倒听见了许多奇闻异事。
“听说镇北将军荣归,陛下立刻便制诏擢升他为镇北王。普天之下,除了陆战,谁还有过这等外姓封王的殊荣?”一个年轻的贵女满眼桃花地羞涩道:“听闻太尉有意为他择妇,你们说,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你可别白日做梦了!”她身侧那位端着糕点正往小口中送的娇俏女郎毫不客气地嘲笑她道:“你也不过是个五品文官的嫡女,连太尉自己家的女儿都对他思之不及呢,哪轮得到你?”
“再说了,镇北王像个谜一样,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口味。”她接着补充,“我阿爷同他远在西北作了三五年伴,说他从未近过女色。
“搞不好……”她缓缓咽下口中奶甜的酥糕,故作神秘拖长了声:“是个断袖!”
女郎们顿时笑作一团。
连晏含山也热不住“噗”地笑出了声。只因她们口中描述的那个镇北王,和她亲眼见到的那个冷僻孤傲,高高在上,仿佛对他人过敏的样子,像……也不像。
这时,屋内女郎们听见细微的动静,齐刷刷回首向她这边投来目光。她慌乱中连忙爬起身子向后退,落荒而逃时差点不慎踩到自己的裙角。
幸而分管她的小娘子急匆匆地从另一条廊巷里跑来,挽住她的手便将她往相反的方向推去,这才避免她听墙角被当场抓包。
“你怎的乱跑到这儿来了,害我好一顿找!”小娘子没好气地嗔道:“眼下每月的教考就要开始了,你不去碧落院候着,在此捉什么虫?”
差点忘了这回事。
晏含山一路埋着头听她好一顿教诲和啰嗦,不敢多言,以为是什么天大的难事。直到一路曲里拐弯到达碧落院,见一堆莺莺燕燕正糗状百出,她方才明白,为何第一日阿顿会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在藏珠园,她一定能混得如鱼得水。
***
正如晏含山所见,高门贵女或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是不可能、不大可能流落此地为奴为婢的。因此藏珠园里诸多的女郎均来自贫苦农家,或命运不济的弃女。
藏珠园收留这些无处可去或是想凭借一星半点才情养活自己的女郎,并为她们提供艺教与书学,帮助她们更好地在此营生。因而每月需分拨进行教考,以鞭策或查补每人的功课与技艺,若有不合格者,藏珠自然也不养闲人。
悫娘还是那般,姿容粉淡却清丽中透着点到为止的轻妩,窈窕婀娜的身姿掩映于似水的白衫下,宽袖在微风中轻拂,手中托着扑蝶扇摇曳,腕间的叮当镯衬得她愈发肤白纤瘦。
只见她先围着十二位小娘子打量了一圈,并未露出分毫异色,而后绕回碧落院的檐廊下,清嗓预备作番开场白。不过她有意地瞟了站在边缘的晏含山一眼。
“数日前,有个小娘子问我,藏珠园不就是青楼。”她语气轻柔,却又十分具有威慑力:“是,亦不是。”
晏含山听到这,有些羞愧地抬起眼望她。
“今日我便再与你们解释一番。
齐武帝于兴光楼上施青漆,谓之“青楼,乃帝王之居” 。自周以来,青属五正色之一,非高阁贵人不能用。而楼,重檐叠殿,乃是皇宫也不多见。因此,青楼并非民间所想的腌臜晦地,其间女子也大多自洁自爱。相反,青楼兴于战乱,是文人雅士集居交心之处。众人只不过是凭着腹中诗书和潋滟才情为自己赚分体己钱,有什么可羞耻的?
“所以啊,把你们的胸膛都挺起来。”悫娘敛起裙子优雅地俯身跪坐于软塌上,拿手中的小扇点了点身边的老妪,道:“就从仪态开始。”
老妪虽不如一群花枝招展着五色衣裙的年轻小娘子们,但仅仅是霜衫绿卦也衬得人极为儒雅知理,鬓发整齐,远山黛眉,色衰却不卑怯,反而愈发透着沉稳成熟的气息。
只见她不疾不徐地引着众人去到碧落院入庭前的水塘边,按照站次给每个人分了一碗将满的水,而后要求她们依次通过水塘上铺设的,没有扶拦、仅双足并立那么宽的一座独木桥。
女郎中大多数是在院里学了月余至半年以上的,却也发出哀怨和不爽,纷纷嘟囔起老妪欺负人,每月都有新法子来整她们。
第一个上去的是一个身着胭脂色破裙、挽着灵蛇髻的小女郎,大概是因为戴的钗环首饰太多了,还没迈步子,头顶上的水碗已是摇摇欲坠。
桥对岸的老妪还不停地敲打她:“女子立容,身正、平视,两手相和于腹,掩于袖中。虽要求脊骨如尺挺拔,姿态却要柔软有度,不可僵……”
话音未落,那小女郎已分不清哪是手哪是足,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头上的小瓷碗哐当一声便落入了水中。
从她沮丧又不甘的神情便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