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报答,不过是见面的幌子。
晏含山是个聪明人,她自知不过是替人守住一个秘密,不豁出命去已是万幸,哪来的报答一说?
一日两日的倒也还好,可这位六皇子自从她默许了一回,竟是三番五次跑到藏珠来,不是给她带了朵颐食府的时兴点心、胭脂铺的上好水粉,就是赖着非要帮她晒书、折简。她不愿他靠得太近时,他又很识趣地站得远远的,却始终不离她视线。
久而久之,藏珠园许多女郎都知道,好像有个俊俏公子看上了晏含山。
而陈天恩这般频繁的一来二去,多半都是借着镇北王府的由头,这也不得不引起了陆战的戒心。
陆战知晓陈天恩看似矜贵实则体己的性子,便问他:“到底哪家不俗女郎得你如此青睐,堂堂齐国六殿下竟要这般低三下四地哄着追着?”
陈天恩有些不屑地燎了陆战一眼,仿佛跟他这不开花的铁树说不通似的:“你懂什么?追求女郎,讲究一个快准狠。她那样优秀,每日身边又围着那么多郎君,本皇子再为了那些虚位高高端着,便是猫吞老鼠,毛也不剩了!”
“……?”陆战目送着陈天恩从王府外扬长而去的高兴样子,对他口中这位优秀的女郎倒是产生出些许好奇。不过,六皇子是京中出了名的有十八般花言巧语之“文豪”,猫吞老鼠的比喻,是不是有些不太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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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你这么围着民女转悠,民女实在吃不消这等殊荣。”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她身后两步,陈天恩紧紧正跟着他。晏含山有些负气,脚步虚快,看起来恨不得想甩掉这块黏糊的糖。
“六殿下,你的事情我不会在藏珠提起。但是你再这么对我好,我便保不准那些好事的人会不会将这些事情传到元贵妃那去。”
“无妨。”这时陈天恩又若无其事起来:“元贵妃巴不得本皇子早日觅得良人,好终她一桩心头大事呢!”
晏含山不晕,也是个颇有说话艺术的女郎,自然听得出陈天恩这花言巧语句句背后都指向一个意思——
齐国高贵的六皇子,竟对她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对晏含山来说不算什么稀罕事,在魏国时尚不及她婚配的年纪,每年前来天策府求亲的媒人便快把门槛踏断。可那时她待字闺中,是藏在珠帘下秘不可宣的娇女,那些求亲的郎君有些只是因为联谊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是从没见过面的,怎么就谈得上钟情,又要如何百年好合?
再说了,天策上将晏屺光与其原配夫人温宜,晏含山的阿爷阿娘,那段绝唱的情诗,也是从相识相知,再经历过生死,才相爱相依的。
于是,晏含山虽不假思索,却还顾及陈天恩的颜面,含蓄道:“六殿下,”
她的眼神才凝着他,正要长篇大论,对面的陈天恩瞳孔突然放大,下一瞬便闪到了她的身后,紧紧将她箍在怀里翻转过身。
周遭传来一阵惊呼声,她从他柔软的臂弯里睁眼,只看见一前一后骑着马疾驰而去,未曾回头的黑色背影。旁边有被掀翻了的小瓜果摊子,物什滚了一地。
她到嘴边的话,张口变成:“六殿下,你要不要紧?”
陈天恩顿了一刻,其实是背脊吃痛不已。刚刚他远远就看见有两个小小的人影骑着马从闹市尽头穿过来,他正想提醒晏含山,不料一眨眼的工夫,只听得人群四散的唏嘘惊叹声,那两人便横冲直撞出现在了晏含山的背后。
他护下她,却也免不得被将将擦身而过的马匹撞得凌乱。为了在她面前显得孔武有力一些,肯定是蓄力扎住脚步的,所以撞得更疼了。
待他反应过来,又小鹿惊魂似得放开了她,甚至将她推远了一些,愧疚道:“我并非故意轻薄于你。”
两人拉开些许距离,他这番样子又让晏含山心软下来,双眉也跟着无奈而温柔地笼起。
这六皇子,嘴上虽说不稳重,但心地、教养也确实优异。如此,她便松口说:“多谢六殿下舍身相护,如此我们便不再有什么报不报答的计较了,可好?我知殿下的心意,若殿下不嫌,我与云鹿都能成为殿下的朋友。”
“当真?”陈天恩双眸又亮。
“是小女与阿弟的荣幸。”
含山本以为此事到此能有个完全,六皇子也该得了因果回宫去。谁想他还是静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只不过一言不发。她唯恐怠慢,问了缘由,可陈天恩神神秘秘地朝她微笑,只说尽管做她的事就好了。
她没多想,也不愿与他过多缠绕在琐事来回里,便听话地自己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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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领了月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晏云鹿买一把剑。
此剑名为“寒云”,虽称不上见血封喉的宝剑,却也能削铁如泥。
可是当含山兴致冲冲地将此剑带回家时,却怎么也没找见晏云鹿的身影。她叹息着坐下,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目光逐渐放空。
连日里,已是好几回归家时都没碰见阿弟的人影。他好像消失了一般,若不是家中偶能看见他留下的纸条,否则她便要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含山看起来有些许失望,脸色逐渐冷淡下来,指腹反复揉搓着杯沿,明明端在嘴边却食之无味。
恍惚间,门口传来一丝微弱的落叶翻动轻响,含山立时回头,眼尖地瞧见门脚处有翩然飘过去的苍色衣袂。
“阿弟,你到底是在躲我什么?”她确定了什么,有些生气地朝空荡的门口喊。
半晌,无人现身。
她又说:“我已去问过万籁乐府的管事,他说这几日并无差遣,工人们都是按时放班。而你日日不见,又是去了哪里?”
等了片刻,屋外仍寂静得只有微风拂叶的簌簌声。晏含山不信,终于起步向外。也是那么巧,跟了她一路,本以为在早在归家时就分别的六皇子,又不适时地出现在院门外。
可他穿的明明是鲜艳的缊韨色织锦纹苍的袍子,刚刚略过屋门的却是粗糙的苍白夹灰红色的布衣袖子。
于是她接着向外徐步,踏至门外第一步站定,缓缓挪过眼神去,就见她的好弟弟,正像做了什么错事的孩童一般,怯懦地掩面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