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十分浓厚,不好打搅。再看底下的观众都好奇心泛滥,只等着看更大的好戏,他不免也乱了阵脚。
可上头那位一直正襟危坐于胡床上的大人,观望了许久也没出声,只到此时,才微微向司仪点了点头。
他好像一早就知晓了叶千秋的身份,卖她个面子是肯定的。
晏含山收回目光,转向司仪,亦微颔首作礼。
司仪也向她还礼,这才回了神形,继续主持道:“那便请这位……”
“阑珊。”含山顺口说。可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她忘记了阑珊二字现下在这抚宁城可算风靡一隅,赫赫有名。底下的人一听这名字,顿时就炸开了锅,都窃窃私语了起来,许多人看着含山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但事已至此,临再改口也是没用。她只好镇定地走向大人两侧添置的小塌,跽跪下来。再看叶千秋,不知何时双目已蒙上一层寒霜,再也笑不出来了。
“方才本官已经看了一场精彩的对垒。既然叶小娘子愿意给这位郎君的阿姊一个机会,那么,就一局定个胜负,由本官来出题。”
大人仍旧风轻云淡,颇有意境与仪式地细细点了一碗茶汤煮上,然后才慢悠悠将他的题目说出来:“如今的大齐山河润色,歌舞升平,明明是一幅光风霁月的景象。可是前几日,齐王却召集了多位大臣,问他们百姓是否过得安逸幸福,若堂中人是你,该从何回答?”
言毕,大人的目光却独独落在了叶千秋的身上。她悉心听着,显然非常重视这场比试,连发髻间的朱钗滑落了几分都未曾在意,大人话音刚落时,她就立时奋笔疾书。
含山与之对座,面前的烛火摇曳着挡去叶千秋伏下身的半张脸面。她却望着她出神,有些没头尾地推断到,此女如此这般想赢了她,定不单单为了刚才的过节。
兴许她向来如此高傲又外秀,从未令人有过失望的回答。而这位大人,自始至终都只将目光落在叶小娘子的身上,应当是分外想从这位太尉之女的口中,得到特别的东西。
至于她的答案,有那么重要么?
晏含山微微叹了口气,起笔时已然过去了半盏茶。
等到叶千秋扬起纸笔时,她才写了约三句半。只见叶千秋提交了卷子,又十分优雅地拎着裙摆起身,胸有成竹地转向众人:
“陛下既有此疑问,答案当然是明显的。百姓,几内庶民也,一生所求也不过日子安康,有米有肉。但总所周知,徭役负重是痼疾,可若不交赋税,朝廷又难以支持。我认为,要减轻百姓的赋税,可以从世袭的王公贵族们入手。为何?王臣受天下人之供养,便理应担着天下人的安危。世袭的贵族爵禄厚重,年年岁岁都比普通人多拿几倍的俸例,从他们的钱财中取出一点来弥补百姓的负担,不就平衡了?”
她未说完时,有好些围观者已经窸窸窣窣交头接耳了起来,仿若听到什么不可一世的惊语。而晏含山则摇了摇头,只觉得这番言论说得实在毫无道理——
“叶小娘子身为王臣之后,也是众多受祖荫的贵族之一,能说出这样的道理,确实铁面无私。”晏含山将手里的藤纸递给司仪,仍保有谦逊礼仪跽跪在中丞大人的身侧,只是微微将身子侧向众人:“只不过,一曲菱歌时人赞,歌罢犹恐旧河山。”
叶千秋没想到这出处无名的小娘子竟敢当众呛她,横眉冷对地拧过头瞪着含山,似乎在对她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此话怎讲?”中丞大人却来了兴趣。
含山回首,双掌交叠向大人行叩首礼,才敢正身说道:
“赋税固然是百姓最大的困难,可叶小娘子也知道,没了数以万计百姓们的税收,朝廷会难以维持。用世袭贵族的俸禄来填补朝廷的生计,久而久之只会让他们心生怨恨,是否会与朝廷作对也未可知。这始终不是长久的法子。
再说了,贵族王臣受天下人的供养,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担着更大的责任。拼杀在前的是他们,冒死直谏的是他们,立德正身的是他们,度法定规的也是他们,如此,多得些辛苦钱,又怎么算失衡。
至于有些贪腐的……自然一锅浑水里,更不能一刀切着办了。他们只会成为叶小娘子你计策里,最大的变数。”
这时人群里又忽然没了声响。人们眼睁睁看着她,眼里莫不是讥讽、嫌弃和愤怒。他们只听得见含山为那些朱门绣户辩驳,完全没听见她对百姓之苦有何建言,一个个都忍着气,正想着怎么批判她呢!
晏云鹿混迹在底下,周围投来灼热的目光都已经快将他烧起来,于是他也忍不住向含山小声叫道:“阿姊,你快别说了。”
“那当如何办?”中丞大人一反常态,只等着晏含山将话讲完。
晏含山面对骚动,岿然而立,久久没续言。她明明是在故意拖延,没有人知道她站在高处眼中可以容下所有人,却唯独只装了一个——
他是这条计策的精华所在,只有他知道,要怎样才能还百姓安康。
陆战也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如水如木又有时又如铁一般坚强的女郎,她此时不再眼带妥帖的笑意,而是万分凝重。因为她看着他,他知道这些话,都是要说给他听的。
“止战。”
晏含山冷不防吐出二字,眉头有一丝惆怅。此话一出,她便看见眼下的泛泛黎庶都惊叹起来,连中丞大人也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
叶千秋的脸,就更是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