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桶水泼上去,厅堂是青石铺成的地面, 水花跳跃着涌向四边,地上的血迹被水一冲,四下流散,又被仆役的拖布一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血腥味抹不去,淡淡的,只在空气中流荡。苏樱觉得心口发闷, 走去推开窗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也没关系。”田午帮她把窗户推到最大,“我听说你来魏博之前几次逃走, 并不想嫁给裴三郎, 眼下你失忆了, 所以才安安生生跟着他, 等你以后想起来了肯定还要跑, 那就不如现在跑,至少现在, 裴三郎不会防范你。”
心里怦怦乱跳着, 苏樱摸不透她是什么来意,摇了摇头:“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如今我要嫁给裴郎君的。”
“等真嫁了再想起来,后悔可就迟了。你决定了的话, 随时可以找我。”田午瞧着窗户外头,忽地改口说道, “你整天待在屋里, 不闷吗?”
苏樱余光里瞥见素衣的影子一晃, 裴羁来了, 伤口还没包扎好,褪着半只袍袖:“念念,这边气味大,要么去厢房吧。”
他是不放心田午,过来探听她们说什么的。苏樱点点头,这里的血腥味的确很让人难受,她也不想待着。
“送娘子去厢房。”裴羁吩咐道。
叶儿上前扶住苏樱,田午也要跟着,裴羁拦住:“不麻烦将军。”
他并不信任她,更不想让她接近苏樱,总隐隐觉得她这次前来,似乎是怀着什么目的。
田午没有坚持,看他小心翼翼送苏樱过去以后才回来包扎,大夫细细清完创口又来敷药,田午顿了顿,起身拿过大夫手里的药:“我来吧,处理这些刀剑伤,我比许多大夫还在行。”
“不必。”裴羁让过,“将军若是无事,请到客房歇息。”
“若我说有事呢?”田午笑了下,他似乎对她的目的不无觉察,一直都避免与她独处,但时机已到,该试的,总归还要试试。看了眼大夫,“你下去吧。”
大夫是田昱府上的供奉,不敢不听她的,连忙退下,田午一抬头,裴羁转身背对着她,牙齿咬着纱布的一头,正给自己包扎。
田午顿了顿,怎么,是贞洁烈夫,怕她轻薄不成?抱着胳膊低眉看着,见他干净利索包扎好了,一只手竟然还能打结。
行动之时披在肩上的衣袍滑下半边,露出肩头同样包扎着的伤口,听说那伤,是为了坚持娶苏樱挨的家法,万没想到冷清如裴羁,竟然也有为情痴狂的一面。
裴羁打好结,试了试并不漏药,飞快地穿好外袍。门敞开着,热风一阵阵卷进来,不知哪里的知了扯着嗓子拼命叫着,无端让人生出郁燥。抬眼,看见厢房湘帘半卷,苏樱坐在窗前纳凉,天太热了,便是开窗也都是热风,须得弄些冰来给她解暑才行。
“裴三郎,”突然听见田午沙哑的嗓子,“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议商议。”
裴羁抬眼,她抱着胳膊低头看他:“与我成亲,如何?”
裴羁皱眉:“绝无可能。”
“还是再想想吧。”田午笑了笑,“你如今丢了官,多少人盯着想杀你,你在魏博名不正言不顺,也需要找个进身之阶。”
“我自有主张,”裴羁下意识地又望厢房一眼,田午方才跟苏樱说了什么,会不会与此有关?这事田昱从不曾提过,想来也是知道他绝无可能答应,所以干脆不提,这么看来,纯粹是田午自作主张,“不劳将军挂心。”
起身要走,身后田午追了几步:“阿耶最看重你,你我成亲,魏博便是你的。你我只做名义夫妻,成亲后你喜爱谁便抬谁进门,我绝不干涉。你也知道我的心病,无非是不甘心拱手让给田承祖,此事是我有求于你,自然会给足你好处,待阿耶百年之后,和离也不是不成。”
裴羁快步走下台阶:“绝无可能。”
“我知道你一心要娶苏樱,”田午追出来,站在阶上,“如今她不记得,任你为所欲为,一旦她想起来,你觉得她不会跑?”
裴羁步子一滞,回头,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何况还有窦晏平,卢崇信也盯着呢,如此佳人,我见犹怜,你无权无势一个白身,所倚仗的无非是我阿耶要用你,一旦牙兵平定,你就再无用处,到那时候,你确信能挡得住这些虎视眈眈的人,守住你的佳人?”
所以方才她跟苏樱讲的,是不是这些?心中一阵愠怒,裴羁冷冷道:“与你何干?”
转身离去,步子再没有停顿,田午抱着胳膊看着,许久,轻哼一声。
裴羁快步走向厢房,手刚碰到帘子,早已脱口唤了声:“念念。”
绿窗下,她回头看他,温柔的眼波:“哥哥。”
短短两个字,突然让他心情激荡到了极点,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她,脸埋在她后颈里,喃喃唤她:“念念。”
一旦她想起来,你觉得她不会跑?会的吧,她那样烈性,他过去对她那样坏。裴羁越抱越紧,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她柔软温暖的身体就在怀里,却总觉得像抱着一片云,一团雾,随时都有可能从指缝里溜走,消失无踪。在深沉的恐惧中感觉到怀中的人挣扎了一下:“哥哥,你弄疼我了。”
让他突然意识到用了太大力气,急急松手。
苏樱挣脱出来,长长吐一口气,掠了掠被他弄乱的头发:“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竟如此心神不宁,方才田午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裴羁伸手,替她把剩下几丝乱发掖到耳后,“方才田午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等我想起来从前的事,肯定不会嫁你,”苏樱低垂着眼皮,知道他一向多疑,必是对方才她们的谈话起了疑心,既然摸不透田午的用意,也不知道田午方才有没有跟他透底,那就不如照实告诉他,“还问我想不想逃。”
果然如此。裴羁愠怒更甚,抬眼向正房一望,田午依旧站在原地,看见他时,招了招手。
她必是早就做好了盘算,一面以旧事煽动她,一面以利益拉拢他,为的是促成这桩亲事,借助他对田昱的影响,成为魏博的实际掌控人。
田昱总说这个女儿好强斗狠,心眼却不算多,其实田昱看错了,田午虽然好强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