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阳当空,确实尚早,云舒微微一笑,“你以前,不是这么爱听故事的人。”
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守泉人慢悠悠地道:“人都是会变的。或许曾经不爱听,或许曾经爱听,都不影响现在是否爱听。说到底,因为是你要说,我才想听。”
没来由地像在她心头轻轻击了一拳,云舒猛地偏回头看他,“为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她问道:“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也不算久,从你第一次来这里取泉水,到现在,也不过两年零两日。丫头,我早就来了这里,论年轮,我都可以做你爷爷了。”
听着他淡笑着避重就轻的回答,云舒觉得大概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及笄之前,她是个无神论者,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及笄之后,因为噩梦连连,她才想到来西山寺走走。
与守泉人相遇,本就是个意外。
相遇之后,是她想要甘泉水,他们之间才有了进一步的交集。
若真要说他对她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她面对他出的一道道难题都能轻易给出答案,让他对她刮目相看,从此成为莫逆之交,并允诺她能随时派人取水,他不为难。
思及此,云舒道:“你说过的,凡是来为我取水的人,你不会为难。”
“哟?这就为别人来找我算账了?”守泉人轻笑一声,“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也不想想,若是谁都打着你的名头来,我要如何辨别真假?你身边的常带的丫鬟小厮,我能认,一朝太子,我能认?”
说到这里,他微一顿,“小丫头,离皇家人远些。”
侧耳认真听着,云舒心里甚是熨帖。冷不丁听到最后一句,她笑叹一声,“你也觉得我不适合同执皇家人相处?”
一句话说完,她眼里已经升起水汽,“你还是第一个觉得我不适合同皇家人相处的人。”
“皇家人多城府,而你……”守泉人微笑着注视她片刻,在她的催促下慢悠悠地道,“你不爱那些勾心斗角,更适合埋头苦读……扎书堆里。”
“我也想这样,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喝尽第三杯茶,云舒站起身,“每次心情不好,同你说几句话就能莫名地高兴起来。也不知你我是有怎样的缘分。或许,上辈子认识?”
身形微不可见地顿一顿,守泉人垂头低笑,“你一个最讨厌怪力乱神的人,竟同我说着上辈子这辈子。真是稀罕。”
“比我更讨厌怪力乱神的人,却天天做着怪力乱神的事呢……”话才出口,她便觉得不妥,转而道,“好了,讨了几杯茶,叨扰了许久,临走,还想再问一句,你觉得我能做成我想做的事吗?”
“你指的是哪件?”低头拿拨子慢慢拨弄着壶里的茶叶,守泉人语气略淡,“成亲?还是指破案?或者是其它?”
不等云舒回答,他又道:“你想做的事,太多了。”
“不,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云舒不再问,静静地瞧着他,在心里道:“我想做的,只是活下去。”
这样的话,她能同谁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的身份,也因为在别人眼里,她是活得最惬意的人,可只有她知道,她这每日的吃药的身子,一直泡在难受之中。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做的人,最缺的,则是付诸实践的人。”把还没泡上几泡的茶叶倒进洗茶瓮里,守泉人又道,“不喝几口,你又怎么知道甘泉水泡出来的茶更好喝?”
“姜和?”云舒突然开口唤了一声人。
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守泉人抬头微笑,“什么?”
笑着坐下,云舒道:“江河湖海,水质各有不同,不同的茶用不同的水泡起来各有滋味。但我这一次来,除了喝茶,还有别的事。你当真不知吗?”
眨眼间,藏住微动的目光,守泉人低头不语。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又回到了惜字如金的模样,也就意味着云舒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该走了。
“真是个怪人。”放下一个黄皮纸包包着的东西,云舒道,“这是包核桃酥,留给你做茶点吧。”
不等云舒转身,守泉人拆开纸包取一小块塞进嘴里,“酥是好酥,就是补药味重。我身子好得很,这么补,过犹不及,你吃……拔苗助长。”
把纸包往前一推,他看一眼门的方向,道:“够了。”
已经起身的云舒看一眼纸包,扭头离开。
原来,谢理说的是真的……这份酥是颜阙一月之前叫人送来的,她当时正要进宫,随手放进了马车夹层里,没吃,也忘了,来西山寺的路上,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包东西……既然不是要给她下毒……不对……
拔苗助长……是什么意思?
她刚走到门外,便看到急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擦去额上大汗的太子,心里一阵发暖。
两人相视一笑,不待谁开口说话,大迎等人也来了。
见到她,大松一口气,“姑娘进去这么久,婢子差点要闹着进去向通天和尚要人了。”
眼看要想到什么,被大迎的话语打断,云舒偏头瞧她一眼,“通天和尚是谁?”
听着云舒语气转好,大迎松了一口气,没细想便答道:“姑娘不就是去和通天和尚喝茶吗?”
“通天……和尚……”咬着这四个字,云舒想到守泉人满头花白长发,放荡不羁的非僧非道模样,“谁告诉你的?”
大迎更加疑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啊,我问的刚才看你眼睛都看直了的小和尚。难道他说了假话,打了诳语?”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云舒与守泉人相识数年,到现在才知道人家名字。
回头看一眼,大门,云舒嗤笑,“大迎,你去找通天和尚打一桶水,咱们带回去。”
大迎懵懂答应,不一会儿,就提着装满甘泉的水桶走出来,哪怕她是个面瘫,也被呆愣愣的神色泄露了她的震惊。
被她的样子愉悦到,云舒心情大好地坐上肩舆,偏头问行在身边的太子,“你的身子也不好,为何不叫肩舆抬你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