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实在可惜,这样的美酒。”他叹息道。
自然不是在说酒。
我眼睫微微一颤,几欲发作。再抬起眼时,却是更毫无动容的冷漠之色。
相比于服软,我其实更想直接杀了他,这样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但受如今身体的修为真元所限,即便借助我身上的上品灵器,做到这一点仍难如登天。
哪怕对方自视甚高、不加防范,也到底是一方大能,难以一击致死——到时候,麻烦的就是我了。
大概我杀意泄露的太明显,对方也察觉到了,反应却很奇怪。
他不仅不警惕,反对我露出更怪异的、几乎可以用黏腻来形容的表情来,就算我再迟钝,也察觉到一丝类似垂涎的目光,略微一悸,心中更加防备。
哪怕知胜算极低,惊鸟铃还是在我袖下汇起一层灵力来。
娇媚声音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氛围。
“师尊——”柳莺笑道,“您怎么这样容易生气?小公子当然想和您冰释前嫌,不过我先前就听过一耳朵,他也的确喝不了酒,一旦沾了,身上便要起红疹子,先前还让人将酒宴都撤下去了呢,您可以唤奴仆来问一问。”
“那样漂亮的一张脸,要是起疹留痕,岂不可惜?”她双眼含情,这样温声细语的说话,的确让人生不起气来。
二长老脸上仍是带笑的,捏住自己最宠爱的弟子的脸颊——
那目光一下阴了下来。
“我发现,你好像很关心他的事?”
柳莺方才还游刃有余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她叹息,“我就是见猎心喜,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当然不敢与师尊争风,只是实在心存惋惜。”
柳莺的目光,轻飘飘刮过我的脸,又无比温顺地低垂下来,“毕竟……那位可能和舟家有所关联,弟子也担忧您老人家。不妨尽释前嫌,结一段良缘也好。”
我发觉了,她好像很害怕,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的表情却仍温情带笑,“自然,酒也是要敬的。师尊您看,不如由弟子相代,略尽情谊?”
我心底那团烈焰,却燃得比先前更彻底了。
她分明不愿意。
我有傲气,难道她就没有?为何要让他人,替我受苦被辱。
——两世养成的骄傲,都不允许我做出这样怯懦的事。
二长老却并不满意,他淡淡看着柳莺,语调中略含不悦,“你今日的话实在有些多。”
柳莺一下半跪下身,尾音有一丝发颤,“弟子不敢!”
“不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二长老话锋一转,语气好像仍有些不高兴。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倒映出我此时的苍白面容,“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我愿意破例一次。”
我面无表情。
柳莺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后连忙唤人取酒,连酒杯都没拿,是拿着白玉酒壶盛着的。
虽是“三杯”,但要让二长老这样锱铢必较的人满意,当然不能只做的“刚刚好”。
在取酒的间隙,她还对我笑了一下,以口型暗暗说了一句话。
“没事了”。
只要她喝完酒,二长老自认未失颜面,我也能顺水推舟,将人带走。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我却偏偏在此时上前,按住了柳莺的手腕。
她好像一下子呆住了,也忘记推拒我,就那样怔怔任我按着。
……我也不知晓自己在想些什么。
只是对自己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厌弃感——事关修真界大劫,关乎我自身性命和舟家的命运,只要喝酒赔罪就能解决的事,我却偏偏在此时犯了倔。甚至考虑在成功率极低的情况下杀了二长老,也不愿意为这种无谓之事低头。
而现在,分明一切都得到解决,柳莺不知为何出手相助,她巧言化解,替我喝酒。甚至她自己看上去,也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我却又一次自我矛盾。
受某种莫名其妙的坚持的影响,不愿牵连他人。
酒壶非常轻易地,从她的手上转到了我的手上。
手腕沉甸甸的,感受到其中液体的流动和碰撞,浓郁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不散。不难闻,在此时却实在让我反胃。
“……我来。”
我开口道。
“嗯?”二长老挑眉,“小公子不是一喝就要……”
“话只偷听一半。”我恹恹看向柳莺,像是在批评她,“只喝一点不妨事。”
“还是我亲自来,才显得有诚意。”我弯了弯唇,对二长老说,“对不对?”
又在出神,一副蠢样。我暗忖。
借着低头闻酒的动作,我眉眼微垂,遮住眼底按捺不住的杀意。
——等今天过去我就找机会杀了你,再将其他人都封口,保证此事只能跟着你一起进坟墓。我在心中冷笑。
身旁暗卫和同行的修士都大惊失色,一副痛惜模样,倒都很坚定地阻止我,却又不敢出手拉扯我,一声声吵得有些烦。我颇头疼,正准备发火让他们退下,却从这些声音当中捕捉到了一个并不相同,十分喑哑、粗糙的音色。
像是被烈火烧灼过后的嘶哑,实在算不上好听,气息倒是很坚定。
“不要。”
“我终有一死。”他说,“不要向他低头。”
我反应过来,是那凡人将军在说话。
先前和妖兽缠斗的时候,他一声不吭,被咬住手臂都没发出一点声响,我还以为他舌头也被割了,不能说话,是后来二长老要他“求饶”才给他治好的。
原来会说话。
还一开口就是我不爱听的话。
什么“终有一死”……就只有你不能死。我烦躁地想。
他身上的血都流成了一小滩血泊,竟然还没彻底晕过去,还有力气开口,我都不知该不该敬佩他了。
当然,“敬佩”是一回事,领情又是另一回事了。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