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垂下目光,在母亲冷淡又温和的语气之下,她转而望着我。
“这位就是太子殿下了?”
母亲不得不告诉我,青川姑娘曾是内宫的首领女官,也是嘉宁皇后的侄女。我搜索着记忆,可是皇后在我很年幼的时候就过世了,对她身边的人,我一点都没印象。
只要她是西北侯的外孙女就好,其它的并不重要。我把她引入母亲的内室,让火红的炭火把寒意驱散。
“深夜前来,只为一件小事。”在落座后,她立刻说明了来意,“殿下的郭将军,扣押了我的表弟屈巾花,已经关了三天。年节降至,请殿下高抬贵手,悄无声息把他放了吧。”
这么说,西北侯伏波将军的嫡孙,真的来邺城游山玩水了。
“另外,请殿下想个法子,瞒着他的身份,不要对外张扬他来过邺城。”
青川姑娘继续说着,如果屈巾花真来游山玩水,那我明白她此刻的用意。
“老将军知道这件事吗?”思索片刻后,我试探地询问。
而青川愣了片刻,尔后感叹:“殿下,你离开京都太久了。”
“外祖父几年前得了老人病,认不清人,现在跟个孩子一般。”
她瞥见我的表情,就端起茶杯,慢慢啜了好几口,好让我接受这个信息,以及信息背后的含义。
我终于吐出一句:“所以,他要留在京都治病。这病能治好吗?”
青川意味深长地回答:“留在熟悉的西北,也许不会发作得如此快。如今他身在京都,周围都是陌生人,这个病还怎么治呢?”
西北侯承蒙圣恩,在京都治病,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而此刻,我瞪着燃烧的炭火,才明白其中隐藏的秘密。老将军早就人事不知了,而他的继承人…因为贪玩被关押着。那么,如今只留下一个关键的问题。
在沉默片刻后,我问她:“姑娘很担心老人家吧?”
她克制陈述的语气,可我还是听出来了。看来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她只是做出来唬人的。
青川有些意外,她没有回答。母亲顺接她先前的话:“照姑娘这么说,老将军是被软禁在京都了。那么几万大军是谁在管理?”
青川淡然而道:“陛下圣恩,外祖父在那里好吃好喝,我们晚辈也都能去看他。”接着,她意有所指地转向我:“其实军中大营的一切事务,早由乔三虎主理。一年多来,他需要经常入京,一则看望老将军,二则向中殿述职。”
那番话在我心中引起的震荡,很久不能平息。那个时刻,我意识到自己远不如我的皇叔。他揪准时机,不费一兵一足,把蛰伏远方的大军,不动声色地进行收编。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对青川姑娘而言未免冷酷,所以当时我未作任何回应。
她有点失望,站起来,预备告辞。
“希望殿下,明白西北侯一家的处境,尽快放掉那个混账小子。”
走到门槛处,她又回头,望着母亲。
“常夫人,不要那样想我们。也许你还不知道,雍州的一切都查封了,如今没有人,可以踏进那里一步。”
母亲激动地站起来。
“看在皇后与人为善的份上,帮我们这个忙吧。”
她说完就离开了。留下依然激动的母亲,她一直不能平静,那晚的烛火没有熄灭过。
第二天一早,我一人在郊外骑马,来回跑了好几十里,寒风粘在汗水上,冷得我哆嗦几下,在来回飞驰后,终于舒缓了心情,我牵着马,默默地走回家。
小路上几个孩子在玩耍,小孩子的声音总是无所顾忌,他们大声唱着民谣。
“洛水泱泱,我心忧矣;洛水沸沸,我心愁矣;遥望君子,何以归依。”
我走到半路,郭池就找到我。我把昨晚的事告诉他了。
“乔三虎是谁?”他瞬间捕捉到重要讯息,“他是谁?公子,如果西北大军被陛下顺利收编,我们势寡力弱。到时候,若是他硬来…”
他无奈顿足,对于京都皇城,他只是外来者,一点忙也帮不上。
“把屈巾花看好,”我告诉他,“我答应了人家。另外,我还要见见这个人。”
我俩在岔道分开,他去安置屈家小少爷,而我入了城,漫无目的地走着。太阳高挂,今天很暖和,雪地上滚着雪球,又有几个孩子跑出来玩。他们围着雪堆跑,又唱起民谣。
“天高勿算高,野心节节高;□□称王不知足,还想上天见玉皇。”
我拧着眉头,这是唱什么呢。沿街的商铺都陈列着年货,到处堆叠红艳艳的鞭炮,兔子灯也错落别致地摆开,五颜六色的可爱模样。孩子们就该同这些彩灯一样可爱,那些奇怪的民谣哪里传来的?
我没有忘记和王琮的约会,走进一家卖茶叶的店,那家店是从南岭茶商进的货,在当地卖得很好。
“我以为你忘记了。”王琮看到我,舒了口气。店的内堂有品茗室,他很早选好一间雅座,移开窗门,正对着一株银杏。
银杏树下的长者自然是万家针了,他本人出乎意料地朴素,浅灰色的布袍,从上到下,没有附着一丝金线。也许长年累月地用眼,他的眼睛不是很好,见人都是觑着眼。
“公子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他这样说道。我穿得同他一样朴素,唯一不同的是,我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
“公子让我想起了我家大宝,好久没见他了。”万家针突然乐呵呵地说,引来王琮的侧目。
“别乱比较,”他推了他,“说正事呢。”
我对于救出万小姐没多大把握,我想告诉他,我只是个势微力薄的王子,尤其在昨晚过后。可是万家针是个慈祥的长者,长着浅淡温和的细纹,眯起的狭长眼睛,透着微弱的祈求的光。
“公子,你知道小女为何一直不能出宫麽?”他说完后,示意王琮守到门口。而王琮乖乖听命,顺从地坐在入门的台阶上,还把移门轻轻拉上了。
“小女入宫在庆禧十一年,那时,老主儿还健在。”他提醒我。
没错,那天王琮告诉我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察觉。万小姐入宫十年,而皇叔是八年前才开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