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单立带回东宫。
老头只管哭,角落里的娄柱尘只好开口:“储君长年在外,没有学过内廷礼仪,贸然回宫会冲撞陛下。”
我早料到那小子不肯进宫。如今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意气风发的血性少年,刚脱离南岭的辖制,领着驻防军在南边到处晃,无知又无畏。我没啃声,万家庄发生的事出于我的预料。大殿的氛围肃静又微妙,我内心明白,即便是娄柱尘,他也不希望储君凭空消失。铁麒麟王朝需要一个继承人,他们找不出更好的人了。
“陛下,”老头哭完了,揣度我也思量完了,接上戏码,“京郊的大宅原本给闲散王爷住的,让储君暂住也得宜。陛下时刻能教导训诫他,再派去各处磨练磨练,懂得收敛性情唯上恭敬,再考虑接回东宫。这样彰显陛下严明又豁达,储君回宫也体面。”
我露出笑意:“原来元老师琢磨这事很久了。”
他刚要辩解,我打断他:“谁去教他?自然是元老师了。”
娄柱尘微微挪动一下,我侧身瞅他笑道:“还是前桥阁另派几个老书生去?”
他觉察我的不悦,立刻说:“前桥阁是外廷朝务繁琐之地,并不管储君侍读,臣下不能僭越。”
我的不悦并没消除,他们伺候我伺候得烦恼丛生,都想找个新主子。
元绉抬起脖子,皱巴巴的手摸索着我的袖子:“储君已然成年,老夫子的教导怕是听不进去。陛下临朝几年,恭俭清明,勤敏善治。珠玉在前,便是最好的老师。”
老而弥坚的马屁精,我真佩服他。
“还有一件事,”他继续说,“按照旧例,储君成年后会去汉章院游历两年,只是如今雍州已封,可是留存的书籍字画要按时保养。不如趁此机会,把东西挪出来,在京都另择一处地方收藏。这样储君既有地方读书,那些古董也不至于损坏。”
这老东西真懂一石二鸟。旧朝那几年和南宫冒相互斗气,如今借我整治南宫世家,他又来落井下石。
娄柱尘一旁笑道:“又要修缮建楼又要运输保管。老师,这番大费周章的事情要多少库银,学生先点算一回。”
我接口:“库里能有多少钱?过年的恩赏又支取不少,我正发愁西北的军饷呢。不如你去问问储君,喂饱肚子重要,还是欣赏奇珍字画重要。”
面前的老人脸上挂不住,只得示弱:“陛下说得有理,真是老臣糊涂,脑子犯浑心思也迟钝。”
即使我恼怒师兄,也轮不到你来坐享其成。
迁怒于娄柱尘的审时度势,老人又说:“既如此,各府世家都该节俭度日。临近春分,戎衣会又得办新茶品茗,到时也是一笔开支。虽然不用官家的钱,但花团锦簇的马车横行街市,喧嚣又慑众,这样难免有奢靡之风。”
我思索片刻,说:“也是,从前的旧习要改一改。”
娄柱尘立刻说:“早想禀告陛下,内子已说过,这次茶会不办了,她的母家还在丧期。”
我笑道:“京都女眷习惯春饮茶秋拾穗,我若革了这项乐趣,她们又要背后议论。只是换个清净地方,让她们不要招摇就好。”
娄柱尘低头答是,接着说:“绵水夫人病了,我那老婆又不顶用。今后不如请世家各位主母操持,常听人称颂丞相府的几位当家娘子,又能干又大方。”
元老头还未接口,我突然想起远嫁永昌城的安福郡主,她为铁麒麟王朝的稳固,远离故乡二十多年,难道不比能干又大方的世家娘子强。
“这次茶会不如开在安福郡主府。”我插话,“郡主虽没回来,借她的名义办一办。叫世人知道,中殿和前桥阁没有忘记她的功绩。”
元绉一时未反应过来;娄柱尘已经满脸惊慌。半年前他的女儿嫁去郡主府,我属意在那里办,他的女儿便是操持茶会的头一人了。心里笑起来,若不是他青白的脸色,我都忘记这桩事。
“好了,”我故作轻松,“有那么多长辈在呢,不会累坏娄小姐的。这次闵家父子于社稷有功,郡主府重新修缮过,正厅的匾额留给我题字。”
娄大人更紧张:“陛下,春分当日,您要驾临么?”
若有闲情逸致,我便去看看。听说郡主府有片蹴鞠场,早年闵沧波喜欢玩蹴鞠,他成婚那年,郡主府圈起一块四方地建成蹴鞠场。少年时我就想去玩,可惜没人带我去。
元丞相愣了半晌,消化完我突如其来的兴致,转而提出他的建议:“既然圣驾也去,那可要好好准备;还有,储君就在城外住着,距离春分尚有十多日,到时他也该安顿妥当。不如请他同来,家族一体,君臣一心,可是中丘好多年未有的景象。”
最后一句话有几分真心,他苍老的嗓音都有些激动。我坐在窗格的阴影里吃午饭,把盘里的豆腐皮分一点给飞来窗台的鸟儿。从前有阿志在身旁布菜,如今只剩瓷碗偶尔砰击的声响。家族一体,君臣一心。老师盼望的是我从未感受过的。
吃完饭羽林卫的副都尉悄悄进来,我本来想听听那天单立回城的细节,听到一半就不耐烦。内官知道我想去大都府,就拿出便服服侍我穿戴起来。午后闲来无事,我常去大都府逛逛,府尹会搜刮些新鲜事同我报备,偶尔我也乔装庶民旁听些案子。我喜欢去那里,因为儿时父皇曾亲自携几位皇子去过一次。那是很公式化的一次行程,也是我对父亲印象最深的一次。府邸和公堂的样子已经模糊,我正巧坐在他旁边,后来他又把我抱到腿上,我就听到他的心跳了。
几年后皇兄做了储君,同时司职大都府尹。我心里真羡慕。皇兄从不带我去那里,他自己也不愿去,他跟我说过他只是例行走一趟公差。过了三年,我刚满十五岁,那个秋天我从西北大营回到京都,随后收到父皇的旨意,他送我一个恭王的称谓,又叫我去北海封地。我走的那天,他在城楼送行,他再也不能把我抱到腿上,我也听不到他的心跳。
不知道为什么那班老臣总热衷于粉饰皇家亲情。我从北海回来时,他们诉说老皇临终前多么思念幼子;如今单立回来,他们也渲染起家族团聚的戏码。也许只有我和城外的少年明白,我和他是从未见面的敌人。
大都府尹换了几任,我对这项职位特别严苛。本来这是旧朝的美差,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