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为是影山步需要私人空间还是其他原因,如果是前者的话他当然尊重。 从缝隙中传出一道低沉声音:“你拿着药?” 苏格兰顿了顿,答道:“对。” “给我,我自己解决。” 苏格兰却没有答应,反问:“这是什么药?我是你目前的医师,你的一切药物都应该过我的手。”哪怕这是朗姆命令他使用的药物,但影山步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与你无关。”那声音里有些暴躁,“快给我。” 门外一阵沉默,然后是离开的脚步声,“出来。我需要知道药物的效果和禁忌事项才能接下来照顾好你的身体。” 语气平淡没有感情,“照顾”这个词说出来仿佛只是研究员对实验品的报告中的“观察”一样漠然。 他坐在餐桌边静候,影山步终于还是屈服了,从漆黑的卧室内走了出来,拖着冰冷的链条,站在餐桌不远处,语气沉凝:“你要怎么才能给我?” 苏格兰平静地看他:“很简单,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影山步张了张嘴,想说胰岛素之类,但对方下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别骗我,我有很多种方法验证,但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青年在身上随便套了件衣服,所以腰上锁链贴着皮肤藏在衣物里,只从衣摆下方垂落与柔软温暖质地的布料格格不入的金属链条,提醒着在场两人各自的身份定位。 漫长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无声背后是不需诉诸于口的压力。 这是审讯的技巧,苏格兰坐在桌前静静地凝视他。然而却见到影山步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一切行为都被压抑住了似的,不说,不动,甚至不看自己。 仿佛在沉默表象之下,是痛苦挣扎的波涛汹涌。 这种挣扎令他如鲠在喉,无法说出一个字,更没有勇气迎上对面深深凝望的目光。 最终,青年只挤出几个字:“与你无关。” 苏格兰平静答道:“那么,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脸色一变,忽然身形微晃,然后转身便往卧室门退去,但却步履蹒跚,脚下甚至不慎踩到锁链,一下子跪在地面,膝盖与木地板相撞发出巨大“咚”的一声! 苏格兰霍然站起身! 青年伏在地面,头颅低垂,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浑身的颤抖却清清楚楚。 单薄织物之下,弓起的身躯使得起伏的背脊与凹谷清晰可见,正剧烈地震颤,仿若遇到了能够摧毁一切的灾难。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他垂着头,用手臂撑起身体,艰难而缓慢地向半敞的房门爬去,面前便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在那里他会得到没有光也没有视线的自由,他的痛苦不需要暴露在其他人眼中,无论是友还是敌。 “你怎么了?”男人走到他身边蹲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被毫不犹豫地一把挥开。 青年还待向前攀援,然而腰间银链却将他一扯。 于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轰然倒地。 埋在手臂间的那张脸惨白得惊人,仿若医院病床的苍白色调一样毫无生气。豆大的汗珠顺着眉毛侧滑入鬓角,干燥唇瓣渗出鲜血,是牙齿咬出的伤口,忍耐的代价。 苏格兰怔怔地伸手拨开影山步的头发,看到紧闭的双眼,低声问:“你还好吗?凌久?” 青年的身体卷曲蜷缩,浑身颤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与汗水一同淌下的还有顺着眼角滑落的晶莹水珠,令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苏格兰伸出手指接住那滴液体,只蹭到破碎的不成形的一层湿润。 刹那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影山步对药物的抗拒,在毒窟里为了博取信任接受的刺青,朗姆信誓旦旦发来的消息。 影山步需要定期接受的注射,无法亲口对诸伏景光说出的答案,是…… 苏格兰感觉自己被人用冰冷的刀锋插进咽喉,刺破皮囊,发出轻不可闻的裂响。血液汨汨流淌而出,将他的皮与肉寸寸剖离,将外皮与胸腔跳动的巨响隔绝开来,直到那层皮囊变成一副冰冷坚硬的外壳,成为他的伪装。 他松开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 影山步被迫染上了毒瘾。 不是入门级的兴奋剂,而是不得不定期注射入血液的药物,一旦失去供应就会产生严重反应。 怎么会是他呢? 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不应该啊。 苏格兰还记得影山步在擂台上所向披靡意气风发的挺拔身影,在颁奖台上耀眼夺目不可逼视的英俊侧容,还有夏夜身着浴衣时,在如织游人与昏黄灯火中微笑的脸庞。 那时谁都觉得影山步是模范一样的存在,聪慧,强大,品德无暇,甚至曾经幻想过他未来会走到哪一步。 种种饱含美好祝愿的希冀中,绝没有如今这样一条直通向深渊的堕落之路。 青年蜷缩在他的脚下,忽然剧烈抖动起来,然而却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便能够从他人的目光里消失。汗与血在面孔之下落成一滩水渍,他将额头贴在地面,黑发遮住他的神情,只留下惨白的锋利下颌与鲜血淋漓的嘴唇。像被碾碎的破败玫瑰,攥出猩红的汁液。 苏格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一言不发。如同研究人员对于实验体挣扎无法共情地漠然观察。他也没有按照吩咐为囚犯注射药物,因为他不想。 影山步也不想。 否则不会拒绝告诉他究竟是什么药物。 他觉得自己更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看着自己最亲近的挚友被残忍地折磨,却甚至不能够用怀抱给予一点鼓励和安抚。因为他如今不是警察,而是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他没有资格拥抱好友,除非以罪犯的身份。 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