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婉一行人进了内庭,径直去了婆母住的康宁院,老人家居住的院子位于江府中间,幽深安静。江老夫人进入冬日以来,身体一直欠安,疾病缠身,今日进香祈福也是为了她。
雕花的木窗半开着,室内伺候的婢女月琴瞧见主母过来,掀开门帘迎接。
于婉进到内室来,对来看望婆婆的丈夫展颜微笑,再朝病榻上的婆母福了福身子,递上去一串佛珠,“母亲,今日身子好些了么,这是仁华寺住持亲自念佛开光的,祝您早日康复。”
榻上江老夫人倚靠青色软枕低语,“儿媳有心了。”
贴身老仆孔嬷嬷接过佛珠,代为回答,“老太太今日进了两碗白粥,晌午还吃了一块饼,看着比昨日要好些。”
于婉抚掌轻笑,“那就好,那就好,菩萨保佑。”
坐在床榻一侧的江家主君江煜城下朝回来,正跟母亲闲话家常,他四旬有五,一袭素衣常服,温和斯文学者模样。贫寒出身,早年丧父,靠母亲做针线和岳家的帮衬,苦读考取功名,殿试榜首,入了翰林院,一路走来成就已然显赫,现位列三师,身份尊贵,是为少傅,为太子,皇子授课。
仕途顺利,家庭生活也很美满,俩人婚后感情甚笃,第二年生下儿子,不到一岁夭折,于婉郁郁寡欢,数年间再未生育,纳了陪房丫鬟红玉做妾,生了庶长子江天意,次子江天景。江煜城本命之年,于婉才得一嫡女江汐瑶,疼的眼珠子似,处处依顺。
此刻他捻着下颌上胡须,微笑着看向妻女。开口问道:“今日烧香,路上还顺遂?听闻城外有不少流民,我甚是担忧。”
“托老爷的福,一路走来,倒也安然无恙。”于婉轻启朱唇,声音柔和谦卑,她的目光触及丈夫那张温和的脸庞时,稍稍停顿了一下,“只不过”,咬了咬下唇,“阿瑶非要收留一名卖身葬母的乞儿,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带了回来,老爷您看怎么安置?”
江煜城转头盯着小女儿,沉下脸正欲说教。谁知江汐瑶飞快扑进他怀里,仰着小脸,撅嘴撒娇,声音软糯甜美,“爹爹最疼阿瑶,肯定不会怪阿瑶,你不知道那个人有多惨,快要死了,我不带回来,他就会死在哪里,跟我一般大小的,没爹没娘好可怜。”
对于这个老来女,江煜城一贯偏爱。他伸出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宅心仁厚,让我怎么舍得责怪你?”
江汐瑶闻言,顿时笑得如同花儿般绽放。她紧紧地抱住爹爹的脖子,将小脸在他的颈脖间蹭着,感受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她就知道,无论自己犯了什么错,慈爱的爹爹都会无条件地包容她,捡个乞儿些许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妈妈瞧着屋内主子们心情都好,上前禀告梁锦南的身世信息,听到乞儿为了埋葬母亲,甘愿为奴为仆,江老太太频频点头,“还不错,是个知礼守节的孝顺孩子,可怜见的,这么小,双亲都不在了,既是好人家里的孩子,又比景儿少几岁,就让他做个随身小厮吧,侍候景儿吧。”
于婉笑着应是,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退,带着婢女婆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煜城见于婉如此懂礼数,心中很是满意,转头对江老夫人说道:“娘,您这儿媳当真是不错,孝顺知礼,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江老夫人点点头,“是啊,有这么个儿媳妇,是咱们江家的福气。只是……”
江煜城问道:“只是什么?娘有话不妨直说。”′
江老夫人叹了口气,“只是咱们江家如今人丁单薄,你膝下只有两子,而于婉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我这身子骨,不知还能撑几年,若是能再有个嫡孙子,我也就瞑目了。”
江煜城沉默片刻,“儿子明白娘的心思,只是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看缘分。”
江老夫人道:“我也知道强求不得,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遗憾。于婉是个好孩子,若能为我们江家再生一个嫡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江煜城安慰母亲,“娘放心,于婉深明大义,定会理解娘的苦心。此事我会与她商议。”
夜色如墨,星辰初上。在府邸后院的一间下人房里,梁锦南静静地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黑暗中睁着双眼盯着屋顶。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母亲还在义庄,尚未下葬,在这里前途未卜,不知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护院走了进来,点亮了桐油灯,喜滋滋地开口道:“你小子走运,老夫人让你做二爷的书童,以后有前途啊。”
梁锦南闻言,喜不自禁,朝主院方向拜了几拜,“多谢老太太,小人衔环结草,当报江家大恩大德。”
“好啦好啦,才包扎好伤腿,别乱动,等养好伤腿再去谢恩不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陈护院的声音充满了关切,他一只手按住梁锦南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躺好,又为他掖了掖被子。
梁锦南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想起自己前一段时间饥寒交迫,流落街头,被人四处驱赶。陈护院这样如父母般的动作,让他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悄然滑落。
“咋的啦,怎么又哭上了,是不是腿又疼起来啦。
梁锦南抓着陈护院的手不放,抽噎着,“陈伯,我爹爹也像你一样,睡觉前都要细心为我掖好被子,守护我安睡,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您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陈护院低头看着这个少年的身影,脸上满是柔情。他轻轻地拍了拍梁锦南的手背,就像父亲安慰受惊的孩子一般。声音温和,“锦南,你我有缘同住一屋,我会好好待你的。”
过了个把月,陈护院等他腿能下地了,同他一起去那城外的义庄,就近找了块坟地,将梁母下了葬,入土为安。自此,梁锦南安心在江家做活,跟陈护院相处久了,俩人投缘,索性认了陈护院做干爹,许诺将来替他养老送终。
陈护院白得了这么大的干儿子,高兴之余将自己的一身武艺尽心传授于他。每日里得闲便教他练拳术,箭术,枪法,男孩子学这些将来防身也是相当好的。
江家家风清明,从不苛待下人,梁锦南在江家过的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