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夜蓦然被解开,些许光亮投进来,像是监狱里扔送的馒头,溜圆的白成群结队地来了,最后汇聚在一起,连成一片无云的天。
林溪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醒来,周围斑驳的墙搅杂很多灰黑的颜色,脱落的墙皮看着有些难受,像极了一块被老鼠啃食未净的威化饼干。她昏昏沉沉,手不经意蹭到粗糙的墙砖,摩擦带来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五分。她抬头看到长方形的天,还有突兀出来的几根线条,逼狭的房屋嵌入几扇谨慎规整的窗,爬满青苔的水管明显漏下几滴污浊的水。
虽然水管离她比较远,但错位的视线总让她觉得那些混杂着青苔的水滴在自己的身上。她的衣服全湿了,似乎整个太平洋的水都渗进她的身体里面,重得抬不起来。回收旧家电的喇叭声穿透横七竖八的巷子,安慰着她未亡的灵魂。她收到了生的熨帖,皱褶的心似乎安定许多,暂时的安宁告诉她不必考虑还未有着落的房租,抛落的新环境费尽心机吸引住她全部心神。
她把远眺的视线聚焦回巷子口,幽深的小道被一堵太阳光斩断,她望不清井口的外面,岁月消磨掉的好奇也没有复活,疲累的眼睛只是麻木地扫视。突然,一道身影盖住井口的光亮,愈发清晰的脚步声敲打着耳膜,她能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很温暖轻柔得洒在身上。
“溪岚,你没事吧?那班人怎么能够让你做这种过分的事!还好警察没有注意到你,附近也没有监控,就算出事也不会查到你的头上。”
这个声音有些嘶哑难听,随着嘴巴张开而逃逸出来的烟草味肆无忌惮地污染空气,没有纠正的口音混杂在撇脚的普通话里,显出刻意的滑稽。林溪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听得一头雾水,心想可能是刚刚谁管滴的水流进脑子里,这些字分明都学过,怎么拼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请问现在几点了?”她看一眼那个陌生人,长又密的黄发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在昏暗的巷子里,她莫名脊背发凉。
“这些衣服你先换上。”
那个不知名的人把衣服塞过来,她茫然地接过,依旧蜷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记忆里扫寻不到关于这个声音的任何记忆,尽管从只言片语中勉强可以看出这个人并无恶意,但是她潜意识中仍然对陌生的一切抱有分寸的敌意和警惕。
“你是谁?”心里的疑惑生根发芽,按耐不住地从喉咙里钻出来,她忍不住开声问到,她寻思自己的记忆是否缺斤少两,怎么都回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巷子里的黑影闪了一下,就连不起眼的停顿都能看出这个人的错愕,“我是张明磊啊,你给我起了个外号黄毛来着,你忘了?”
她内心疑惑更甚,搜肠刮肚都找不出完整的说辞,旁边垃圾桶发出的馊菜味让她泛着恶心,愠怒地问道,“是谁把我带到这里?这是哪里?”
黄毛也嗅到了空气中的酸臭味,愧疚地解释,“刚刚没注意看,不好意思啊。走出这个巷子右拐就到你的学校了。”
周旋了半天,她终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做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然后跌入了河里,黄毛好心把她捞上来,还帮她躲避了警察的追查。可是她对那件事浑然不知,作为一个有为青年,直觉提醒她应是别人莫名安在她身上的罪状。
自己全无为别人担责的义务,更何况自己身世清白,从来不接触一些不清不楚的人,任由警察调查,于是她笃定地说,“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不需要躲避追查,也不需要任何人献殷勤。我向来爱憎分明、有恩必报,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
隔着厚厚的毛发,她能感受到黄毛审视的目光,自己也毫不掩饰地迎了上去,自己坦坦荡荡,而黄毛说的事情倒像是小说里那些邪恶的情节。
“难不成这位仁兄看小说走火入魔,然后把我当成小说里的人物了?”她只是猜想着,却无法印证。
两人呆立了半天,终于黄毛打破了两人的眼神对峙,伸出手。
她的手在周围逡巡着,想找自己的背包,突然想起背包已经遗失在桥上,暗怪自己脑子短路,只得跟黄毛道歉,“不好意思啊,我的背包落在桥上了,等我找到手机,我就给你转账,你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黄毛愣了一下,像是天线接收不到微弱的信号,说出的话也有些凌乱,“你说什么?哪有背包?我在桥上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啊。再说,你的手机里不是一直记着我的电话吗?转账是啥?我不需要。”
她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居多,终于攒足力气爬起来,尽管脚底打滑了无数次,脸险些扑倒在臭熏熏的垃圾箱上,但还是大获成功。她左手抱着衣服,右手拍了拍黄毛的肩膀,给予了一个陌生人礼貌的谢意,“好人一生平安。祝你一夜暴富,长寿无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新年去寺庙我一定会捎上对恩人的祝福。”
黄毛听得云里雾里,看到林溪岚快步走出巷子,于是追了上去,跟她并肩同行。林溪岚自诩是个普通人,不至于拥有希腊女神那般圣洁的魅力,何以让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穷追不舍?
她忍受不了黄毛的形影不离,整个人僵硬地走着,浑身不自在。
“昨晚在小树林里跟踪我的不会是他吧?”
她细思极恐,双手握拳,在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所有恐惧都会被放大。
好不容易拐出巷子走到一间小卖部前,玻璃门后隐约看到大胸脯的老板娘在磕着瓜子看电视。那部电视老旧的不像样,是世纪初的那种笨重的老式电视机,跟高大上的液晶电视相去甚远,上面的画质更是不堪入目,完全是时代淘汰的废品,可是老板娘依旧看得津津有味,手边的瓜子壳堆出一座座小山。
她走进小卖部,跟老板娘来了个状似亲密默契的对视,老板娘浅浅点头表示欢迎,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她眼睛不停往后面瞟,认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期盼老板娘能够挺身而出解除自己的危机。可惜老板娘没有读懂她的提示,低下头开始剪手指甲。她气馁万分,像是自己的答卷被划了一个否定的大叉,余光又望到老板娘把角落里的扫把拿出来放在显眼的位置,有种壮势的打算,自己内心的底气又增了几分,抬头对上老板娘关注的眼神,心下盘算着唯一办法就是在这个比较安全的小卖部里跟黄毛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