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凌空后的第十七个年头,前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夏天子驾薨,新天子即位后施以暴.政,王朝式微,诸侯们渐生野心。
二是罗邑国公主莹嫁去项国,她的媵妾玉姬媚倾项申两国,挑起两国国君为其发动战争。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两年,邻国秋骊坐收渔利,吞并两国近半的城池。
那玉姬究竟是何等绝色,居然挑起三国争端,在诸地传得是沸沸扬扬,就连这途中一间小小的住店里,也聚集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舌。
“你们说那玉姬是何样貌,让项国、申国、秋骊三国为了她一个媵妾开战。这项申二国还是连襟呢,弄到这步田地,让丈人成候很没颜面。”
“长得美的女人就是遗害无穷。”
“好在项侯夫人是位深明大义的女子,坚持处死玉姬,还两国清平。这不,实在没法了,项候连夜把人送走了。”
“送走了?送去哪?”
“往虞都去,盼着来日还能再团圆。”
“这能团聚啥,还不知道便宜谁去了。”
众人暧昧地笑了起来,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那些荒唐的故事仿佛只是旅尘中解闷消愁的谈资,不痛不痒地抱怨几句国君昏庸,黎民受苦,便屁事也没了。
一旁喝足酒的季罂听完这场不知真假的秘辛,在座中懒懒伸腰,仰头望向楼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美目。
此时她还不知道,她和第三个“不可行”相逢了。
只觉凭栏而立的玉人华衣灼灼,长袖盈风,一举一动如仙临凡,尤其面上一双薄薄的凤眼,眼角微翘,双瞳似黑曜石,甚是魅惑。
就是人冷得出奇了,漫不经心睥睨着楼下交头接耳的客人,眸光泠泠,比寒冰都冷三分。
季罂仿佛能嗅到她身上的冷香,用力吸了一口气,确定并没有那样的香气。
别人许是不认得她的,季罂却是认得这冷眉冷眼的绝色女子。她才不是什么路人甲,而正是他们口中那位倾城倾国的绝代妖女玉姬夫人,也是和她并肩齐名的双星之一——红玉姬。
当年她们一同打开蛟匣,招来杀身之祸,是老妖怪口中那位李鹿玄师叔救下了她。
后来红玉姬拜李鹿玄为师,十年刻苦修行,修了一身好本领。老妖怪大抵也是艳羡,十有九回拿她来刺.激季罂。
她拜师时,红玉姬在练功。
她在石洞啃书时,红玉姬在练功
她修习术法时,红玉姬嫁人了。
现在她下山来大展身手,天下出了个人人喊杀的妖妃。
也不知刚刚红玉姬听了多少,没见多生气,那精致好看的面皮该是清冷惯了,始终绷着不见笑,瞧上去着实猜不透是什么情绪,就仿佛这些旅客说的人和她毫无干系。
季罂心中纳罕她是如此沉得住气,再去看楼上,已经不见人影。
红玉姬从旁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回到房间,侍女依着习惯为她换上寝衣,捧来银丝软绸的绣鞋替换脚上沾了少许泥尘的旧鞋,再端水来与她净手,涂抹香膏。
烛灯下十指纤纤,形如葱根,长年累月的细心滋养下,好似玉匠精心打磨雕琢的名器,光洁温润,玲珑秀致,白的肌肤衬着红的蔻丹,美得惊心。
侍女不是第一次见,还是忍不住暗叹。怪道项候会冷落夫人,专宠她一人,不看容貌,就凭这双妙手也叫人丢了魂去。
红玉姬见她目不转睛,“好看吗?”
侍女点头,“夫人的美貌无人能及。”
红玉姬暗暗哂笑,抚向藏隐在腰腹上的惊虹,鞭上倒刺划过,掌心微微刺痛。
师父赠她的这炳软鞭名为惊虹,软如软剑,变幻灵活。
师父说:“硬兵伤手,此鞭细软,最是适合你。”
之后她再未碰过刀剑一类的硬兵,每日更是以香露涂抹,唯恐粗糙变形,以至于项候误会她闺中娇气,吃穿用度皆以精细安排,即便国库紧张,供给她的三餐照常是精米膏鲜,裙裳也是软缎精稠。
她要美,还要强,她每一个地方都该是厉害的杀人武器。
“夫人,睡吧。”侍女见她眉头深锁,以为她在为项国的事犯愁,宽慰道,“再走两月就到虞都了,到了那儿再没人敢伤您半分。”
师父也是说过这话的。
没人敢伤害她,这倒是真的。
红玉姬望着铜镜里冰冷的面孔,扯了下唇角,“你说的没错。”
候夫人姬莹仗着罗邑公主的身份里外施压,项候只得送她离开,前往虞都避难。
项候再三和她保证,等过了风头,会说服大臣接她回去。
所以楼下那些男人说的没错,她被项侯送走了。
而这条逃亡路上,不知潜伏了多少或杀她,或掳她的各路人马。她比谁都清楚,项国她已经回不去了。
觉得她会为了这段不值一提的经历难过吗?
姬莹和太宰暗中联手,正策划一场夺位阴谋,意图废黜色令智昏的项侯,拥立不到一岁的姬莹之子为君。
项候失去民心已久,这场阴谋必然得逞。他是生是死,只是时间问题。
红玉姬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柳眉舒展,目光一点点暗了下去,淡漠到世间的一切再不值得入眼。
纵然镜面扭曲,烛火颤曳,皮囊的冷艳也没有因此黯然半分。
怀璧其罪,拥有美貌的女人就拥有了祸国殃民的罪名。
但她凭什么要白白担这罪名。
天下人要杀她祭旗,她绝无可能坐以待毙。
“你退下休息吧。”
侍女只道她赶路疲累,服侍她上床歇下,吹灭灯烛掩门出去。
红玉姬大概是真的有些累,这觉睡得相当沉,沉到被一场困扰多年的噩梦纠缠着醒不来。
梦里又见到那个古怪的婴儿,扯着嗓子放声啼哭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竟如她亲历,一时分不清虚实,不禁她产生一个幻觉,婴儿是她,她是那个婴儿。
幸而她入了梦也足够警惕,意志足够坚定,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