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俸一怔,自知装糊涂恐怕糊弄不了他,于是附和干笑:“没有没有,过奖过奖。”
“虽然华大小姐曾经差点成为我的长嫂,但我在心中却早已将你视为我的亲人,”男子惋惜地给自己斟满一杯茶,盯着华俸悠悠道,“华嫂嫂,难道你对我不曾念过半分亲情吗?”
华俸缓缓放下碗筷,将抖成筛子的手藏到桌下。她瞧着周围无人,遂些微前倾身体,咬牙切齿地低声呵斥:“时二公子,莫要信口雌黄!”
时墨好整以暇地回视她,薄唇轻扬,端起茶盏一饮而下。
华俸语气稍重地补充道:“时二公子,你可能有所不知,时宣与我的这门婚事前些时日已经黄了。既然你不知情,我便和你讲清楚,此后我们两家的亲还是莫要随便攀为好。”
时墨闻言,露出恍然思索的模样。
他微微颔首,欣慰道:“也是,华大小姐这门亲确实不容易攀。”
华俸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但那一丝微妙感随即被他接下来的话打了个稀碎。
“华大小姐为了我,宁可与我嫡兄悔婚。”
华俸:“……”
他怎么知道城里的传闻?
他不是一直在外面云游吗?
哪个碎嘴子在他面前嚼舌根?
他难道特意在此处逮我讨说法?
我要怎么解释他才信?
……
一瞬间,华俸的思路宛如脱缰的野马,直奔天际五万里,疑问和惊恐此起彼伏地浮现在心头。
坐在对面的时墨静静微笑,端详着神飞天外的华俸,眼眸流转着淡淡的光彩,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笃笃两声。
见她恍然回神,他眼中笑意更甚,语气却十分迫人,话尾微扬,像一根细线吊起她的思绪:“时墨蒙承姑娘厚爱,已经成为都城人尽皆知的蓝颜祸水。不知姑娘是否记得呢?”
华俸宛如一座冰雕咔嚓裂成两半,恨不得挨一阵日头暴晒,化作水汽从眼前的男子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奈何她没法化成水变成沙来个乾坤大挪移遁地而走,只能有血有肉地坐在时墨对面,在他莫测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华俸头痛地捞起桌边的茶壶,猛地一倒,只见茶水险些溢出茶盏。随后,她一手抄起茶盏,三下五除二地将茶水灌入腹中,再砰地一声放下茶盏,闷闷地打了个水嗝,继而视死如归地抬头望向时墨。
迎着她的目光,时墨悠然挑眉,端出一副洗耳恭听地架势。
华俸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可以解释的。”
“姑娘请讲。”
“我之所以退婚,是为了气死你哥。”
“哦?”
“是真的,你必须信我。我不想嫁给你哥。”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
华俸长舒一口气,欣慰道:“你明白的吧,明白就好。”
时墨端起茶壶,给二人的茶盏填满茶水,温声应和:“在下确实是明白了的。”
她感激地举起茶盏,冲他遥遥一敬:“未曾想时府竟然还能有我华俸的知己,来,我敬你一杯!”
他也举起茶盏,含笑回敬她,两人一同饮尽,此时无声胜有声。
华俸释然地拾起碗筷,准备尽兴地大快朵颐之时,余光瞥见时墨面前空荡荡的桌面。
于是她唤酒肆小厮赶紧添一副碗筷,招呼时墨同她一起吃饭。
不同于华俸风卷残云的吃法,时墨优雅地夹筷,细嚼慢咽,仿佛品的是山珍海味。
酒足饭饱,华俸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心满意足地起身,朝时墨微微一拜:“时二公子,我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聚。”
时墨微微侧头,状似疑惑地看向她,不明所以一般。
华俸心虚地摸摸鼻子,不便说她是离家出走远走他乡,只能草草了事敷衍道:“这不,都城里因为我们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去郊外的庄子里避避风头。”
时墨好笑地打量她,调侃道:“姑娘特意打扮成寻常男儿的模样,身边不见家丁奴仆,看着不像去庄子躲清静,倒是像做贼心虚潜城而逃。
“这人的嘴怎么这般不识好歹,白瞎她方才请他吃的那一顿饭!”
华俸暗自恼怒地想。
但她不便在此时与他一般见识,只含糊其辞:“话不便多说,时二公子,你且走吧。”
时墨施施然起身,轻弹衣袖,垂头望向她,脸上挂着含义不明的笑容。
华俸突然心头惴惴不安,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时二公子,你确实晓得我退婚缘由,对吧?”
时墨优哉游哉地颔首点头:“当然,华小姐放心,在下深知,你退婚只因不愿做我嫂子。”
她一听,顿觉心头悬着的重石落地,不由得频频点头:“那是自然,既然误会已解,我们——”
“你只想做我夫人而已,”他笑容俊逸,眉目如画,眼中流露钦佩之色,悠悠续上后半句。
华俸口中的半截“江湖再聚”霎时堵在喉头,不上不下顶得她心口一梗。
她只觉自己被这孽障的荒唐话气得两眼发黑,头晕目眩。
“夫人”二字仿佛泰山压顶,宛如不能承受之重,激得她身体一晃,双手抖如筛糠。
她一把撑在案几上,生怕自己下一刻厥过去。
“华小姐,你怎么了?”
时墨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华俸忍无可忍,一爪子糊在他开合的薄唇上:“你给我闭嘴!”
手掌下是时墨温暖的唇瓣。
她感觉到他的嘴唇扬起,摩擦着她的掌心,笑声闷闷地自手心传来。
孽障!时府全是孽障!
华俸暗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