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之苦闷的词,虽然不甚高明,但大概因为写词的人情真意切,便连这点苦闷都显得分外热诚可爱。
“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萧哥哥觉得如何?”
“我……”
鸳鸯纸上绣,萧遇如何会看不懂?鸳鸯只能出现在纸上,成不了现实。原来她已经多多少少明白自己无意于她。她从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出丝毫落寞,却原来背地里竟如此自苦吗?
他迟疑片刻,认真给出了一点建议:“沈姑娘接的不错,可见是下过功夫的,不过上半阙曲意苍凉大气,沈姑娘接的略显柔婉了些。”
沈乘月微微蹙眉:“原来如此,看来我还是不如夫子远矣。”
萧遇安慰:“沈姑娘何必与夫子相比,你续得已是可圈可点。”
“还是萧哥哥厉害,”沈乘月抬眼看他,眼神里蕴着无尽的崇拜,“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哪里?”萧遇连忙移开视线,大概是不愿面对这满纸情真,他匆匆翻过一页,却再次呆住。
那是一幅男子肖像,画中人头戴玉冠,面如冠玉,眼神却有些淡漠,明明注视着画外的人,却没把人看在眼里。
萧遇认出那是自己。
虽然是随手匆匆画就,但看得出画手的画工极佳,且对画中人十分熟悉,连他抿唇时嘴角几丝纹路都纤毫毕现。线条流畅,不知到底曾在心中描摹过千遍还是万遍,才能如此一挥而就。
“是……你画的?”
“哎呀,”沈乘月做作地抢过琴谱,“我胡乱画的,你别看!”
这就是你眼中的我?总是对你一脸淡漠?萧遇心下浮起一丝愧意,但不爱就是不爱,他合上琴谱起身:“沈姑娘,我……”
“你可不许说出去,若知道我一个闺阁女子不知廉耻地给男子作画,还不知道外面那些轻狂人要嚼什么舌根呢?”沈乘月略显霸道地扯住他的衣袖,“不过,好在、好在我们有婚约在身,想来没什么大碍,是也不是?”
沈乘月和沈瑕虽是姐妹,性情却截然不同。
沈乘月从不示弱,哪怕是央求,也定要用霸道来掩饰。
他向来并不喜欢她这份被宠坏了的霸道,如今看出她那被霸道掩饰的些许失措,才忽然觉得自己以往可能是有些误会了她。
萧遇点头安抚道:“是,没有大碍,沈姑娘还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沈姑娘,我今日……”
“萧哥哥这就要告辞了吗?”沈乘月皱了皱鼻子,“说好了要请你吃茶点的,我亲手做的,你可不能不给面子!”
“好。”萧遇拈起一块冰果子,咬下一口,原以为此时心里有事,定然食不知味,却不料一口下去,汁水和香气一同在口中迸发开来,这冰果子用面皮裹了薄薄一层,咬下去感到了牛乳的香气漫延,馅料里有嫩滑的鲜果肉,经过冰镇,越发甘冽香甜。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进入月华院后第几次感到惊讶了:“这是沈姑娘亲手所制?”
“萧哥哥喜欢的话,我让人再呈一盘上来,你带回去,给萧姨也尝尝,”沈乘月不由他拒绝,“孙嬷嬷,吩咐下面再送些冰果子过来!”
如果是沈瑕,她会说“萧公子若不嫌弃”,而沈乘月只会说“萧哥哥喜欢的话”,然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沈乘月会更霸道一些,哪怕喜欢一个人,也鲜少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
她是曾痴缠了萧遇许久,但那与其说是“痴缠”,不如说是她试图强迫他围着自己转,缠着他陪自己逛街、游湖,她一不高兴,常常还要附带一句“我去告诉萧姨!”
“多谢,”听她提起母亲,萧遇也不好推拒,“家母也很惦记你。”
“改日我一定去府上拜访萧姨。”
有丫鬟捧着一盘冰果子送过来,经过萧遇时,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倒了下去,慌乱中准确地抓破了萧遇的衣袖。
动作略显刻意了,不过萧遇倒也没起疑。
丫鬟连声道歉,萧遇自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发火,摆了摆手:“无妨。”
沈乘月吩咐:“孙嬷嬷,取我的针线来。”
“是。”
“沈姑娘,”萧遇猜到她的意思,连忙拒绝,“万万不可。”
“萧哥哥就别和我客套了,你刚刚帮了我,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沈乘月对他笑笑,“再说若是让你这般出门,外面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他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女,出门饮宴、做客时常常会备一件衣袍在马车上,以防弄脏了衣服,无处更换,失了体面。但萧遇今日满怀心事前来拜访,又没打算多停留,准备得便没那么周全。
“那也不该由沈姑娘亲手……”
“这有什么?”沈乘月接过孙嬷嬷递过来的针线,“萧哥哥今日穿月白色,那我给你绣一只仙鹤好不好?也正配你的折扇。”
“这不妥当。”
“萧哥哥就别和我这般生分了,能为你做点事,我心里欢喜得很,”沈乘月调笑道,“怎么?怕我技艺不精,把绣花针扎进你的手臂里不成?”
“自然不是。”
沈乘月拉着他坐下,自己坐在他身侧,示意他把手臂搭在桌上:“一会儿就好,萧哥哥别急。”
“……好。”
沈乘月手下拈针如飞,红白黑三色彩线交织,从无意义的线条一点点变得灵动,凝成一幅仿佛随时可以振翅高飞的仙鹤,简直像是在用针线作画。
沈乘月并不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绣工,也是趁机与萧遇拉进距离。
从萧遇的角度看过去,女子微垂双眸,认认真真地为他缝补衣袖,仿佛这是此时此刻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往日娇蛮任性的女子,今朝忽然为他亲手做针线,竟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的语气有些干涩:“我竟不知沈姑娘绣工如此精妙。”
沈乘月娇嗔地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她分了神,手下针尖一颤,扎破了自己的指尖,她随手用帕子擦拭掉血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沈姑娘,你受伤了!”
沈乘月轻描淡写:“习惯了。”
萧遇垂眸:“是在下对沈姑娘了解太少。”
“其实你对我的印象也没错,我就是很懒散啊,若不是知道萧哥哥喜欢琴棋书画,我才懒得去学呢!”
先让他惊艳,再让他生出愧意。
萧遇呼吸一窒:“……为我?”
“嗯,你这是什么表情?有空一起下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