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得干燥,尔时的唇瓣扩弧绷出些血珠,红得妖冶,索魂一般。昨天下午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想起来了,开始怕了:“表姐,求你别跟我爸妈说这事,我高考刚失利,他们会揍死我的。”手铐撞击椅子扶手,发出"咣咣"的金属声。“冷静!遵守秩序,不要妨碍程序。“两名警员一左一右重重按住梁祖的肩膀,而身前的女人笑得更厉害了。
梁惊水抹去眼角泪水,眉头轻蹙:“怎么会呢?你看看你叫什么,梁祖,光宗耀祖的人呐,舅舅舅妈哪里舍得打你。”梁祖嘴唇嗫嚅,还想说点什么补救,她站起身:“阿Sir,会面就到这吧,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门外一直有脚步声,是警员从街道上救下的伤者。重伤者已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轻伤者被安排在警署内简单消毒和包扎。这个临时救援点异常忙碌,梁惊水回到等候区,看到庞雄把座位让给了一个抱孩子的母亲。
四目相对,师生眼里皆是疲惫。
庞雄还是注意到,她脸上有哭过的迹象。
梁惊水下了一节台阶:“师母他们怎么样?安排好了吗?”庞雄颔首:“港口封了,船暂时不能离开,台风期间他们被集中安排在安全的区域,食物和水都充足,没事的。”
正门有警员值班,严格控制着进出权限。梁惊水走近了些,从两张防风板的缝隙往外看,货运船坞一侧,一张甘棠代言的巨型广告牌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不知道外边现在怎么样。
也不知道回港时被狗仔拍到和甘棠一同出入酒店的那位,究竞有没有变成董太期待的家族接班人?
但台风闹得这么厉害,他大概也没机会外出参加商谈会吧?待她反应过来,连忙用冰凉的手搓了搓脸。心说,合作结束了,商宗完美情人的体验卡也到期了,别再肖想那些有的没的。
傍晚风势未减分毫,简易的塑料椅和金属长椅上坐满了老弱病残。医务室和接待区也是人满为患,不得已腾出候问区和警员专用休息区,临时安置新一批避险的人。
梁惊水啃了半个面包,警署里的暖气很足,她忍不了脱去羽绒服,内衬是一件白色背心,来的路上头发被吹成了自来卷,她也懒得借梳子打理。台风天信号差,她坐在墙角看了会新出的国产电视剧,卡成PPT,最后抱着手臂不知不觉睡着了。
中途被一声巨响惊醒。
她皱眉睁眼,听见周围人用粤语议论,好像是外面的广告牌被风吹掉了,给地上砸出一个坑后,又掉进了水里。
还说广告牌上的模特也没逃过,脸被戳了个洞,晦气得很。室内挤了更多的人,靠海的空气变得又闷又潮,梁惊水拭去耳根的滴汗。还是睡会吧,也许醒来台风会消停一些。
这次她不再出现在维港的场景里。梦境与现实声音交织,衍生出诡异的情节。比如梦中反复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走进走出的却是一群小绵羊。梁惊水意识到自己又被“鬼压床"了。
听到的明明是现实里的声音,可任凭她如何用力,身体像被禁锢了一样,又热又麻,醒不过来。
朦胧间,她听到那阵喧闹褪去,接替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的谈话声一一女人看着外边残骸边插着的警告标志,叹了一声气,嘀咕着"这系我最钟意的一张,但真系唔知您为什么非要拣这种天来港口,让我见证这一幕”,说完,她坐到了椅子上。
男人则驻足在门口,凝望着澄蒙蒙的天色,语调平静,“八号风球,我同你讲过唔好跟来。”
庞雄一直没合眼,目光落在梁惊水憨红的睡颜上,不知是热的还是冻的,这孩子看上去还怪幸福的。
群众被疏散到更宽敞的空间,他听着那两名衣冠楚楚的男女交谈,渐渐猜出了他们的身份,没跟着人流走,抬起一只脚横在女孩面前,试图挡住她旧金主的视线。
再暖的香港初春,从台风里进到室内,体表温度还是低的。甘棠打了个哆嗦,缩肩哈气时瞥见地上那只白得像牛奶一样的手臂,觉得更冷了。
“喂”“喂"的声音响了几次,庞雄意识到是在喊他,疑惑地转头看过去。甘棠指地:“脱件外套给你女儿吧,我看着都可怜,做爸的怎么能这样?”庞雄莫名其妙地更加不爽,年长的阅历提醒他不要和年轻人计较。可当看见商宗盯着他身后,眉头一皱,大步走来时一一他恨不得立刻变成四方人墙,把梁惊水框在里面。
另一头,甘棠不满的声音响起:“商先生,这件西装系伦敦限量订造的,你干嘛给一个陀地妹啦!”
甘棠扒着长椅扶手,倨傲地抬起下巴,心里想着是谁有那么大面子啊,能让商先生脱下价值六位数的西装。
结果,目光落在那张曾经霸占时尚银幕近半年的脸上,她心跳骤停。下意识去看商宗的表情。
那双忧郁的灰眸,长睫虚垂,里面有一种情绪被撕裂开。直到脚步声极远,梁惊水抓紧身上的西装,在那股凛冽的雪松香里,缓缓睁眼一一
鬼压床那会,记忆的深海席卷而至。
二十岁那年,你会遇见一人。
钢铁森林在他眼中,
不过积木,
不过沙盘,
不过小狗伏地。
而你仰望时,才发现那是巨兽。
他站在巨兽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