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来就该不懂啊!
可莫名地,她脑海中那根绝对不能说的弦动了,将话咽了回去。
康熙要问,就见方荷抬起头,幽幽看着他。
“我才二十三岁,还是个单纯如纸的孩子,我……嗝……我能懂什么?”
被酒气扑了一脸的康熙:“….…”她这年纪,若成亲早一点,再过几年都能做祖母了。
他若有所思,也许一开始不懂,但李嬷嬷教过后懂了,却还装傻?他淡定摁住方荷用王八拳推人的动作,哄着人问:“你不是说,以为朕知道你在装傻?”
方荷歪着脑袋,苦恼地想了好半天,实在想不起自己都说过什么。可绝不能得罪老板(的黄金)!
她叹了口气,将康熙一只手握在掌心。"我的酒量您是知道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我跟您关系最好了!"
康熙面无表情,这混账刚才以为他是谁?“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心里苦啊呜呜……”
“往后我就指着您过活了,可您也得有点数,您那棍子打人是真疼,我值夜的时候都听见了!”
康熙下颚紧绷,微微运气,行,喝多了还不忘改词儿。
他声音沉下来,还带着点嘲讽,“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方荷咧嘴笑:“是您教得好!”
“哦,还有李嬷嬷,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骗人,所以才在您面前坦诚嘛,至于说装傻,那就不许人要点……嗝……要点面子啦!”
康熙定定看着她,蓦地问道:“既然朕对你如此重要,为何你还几次三番想出宫?”
方荷愣住了,努力想明白眼前人在说什么以后,眼圈突然就红了。眼泪积聚在眼底,很快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康熙蹙眉:"哭什么?"
方荷挣扎着非要起身,等站起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哽咽着喃喃出声。
“在宫里太难熬了啊……呜没人把我当个人看!”
“我喜欢睡懒觉,最好是叫太阳晒到屁股再起,可自打我进了宫,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我太难了……”
"我不喜欢饿肚子的滋味呜呜呜……一点都不喜欢,可我饿了好多好多好多回。"
"老板扣我的嫁妆就算了,还扣我吃的,这是要我的命呜呜呜……"
康熙听得又想笑,心窝子却一阵阵发酸。
他见过了方荷太多模样,运气的时候居多,这还是头一回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小时候别人读一百遍的书,他要在额娘的督促下读两百遍,用功到吐血,那时他也想体验一下好吃懒做的滋味儿。世宗还活着的时候,有时候额娘只顾着哭,宫人也不上心,他也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儿。
但他毕竟是皇子,也明白自己的责任,天性好强,那种时候于他而言太少了。
方荷从小到大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她……确实很招人心疼。方荷还在喃喃着:“我想出宫,想知道被人爱的滋味儿,这过分吗?”"果果……嗝……好想,好想有个家,属于果果自己的家……呜呜我想回家….…"就算说着遗产算偿还父母的生恩,可一想到她攒下的大几十万都要留给那俩从来不在意她的爸妈,她就区得想吐血!
康熙心想,她小名叫果果?确实甜得叫人心烦意乱。他轻叹了口气,心底的最后一丝不虞也烟消云散,突然就不想再问她其他事情了。
他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探身想将这小可怜揽进怀里,告诉她,可以给她一个家。一个荣华富贵加身,叫她再无人敢欺的家,纵着她继续好吃懒做下去。
但他的手刚碰到方荷的肩,她突然就蹦了起来,啪啪给自己脸上两巴掌。康熙:“….…”
方荷不喜欢自怨自艾,鸟用没有。她想得到的一切,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如果得不到……那就再努力努力嘛!
努力叫自己清醒些站好后,像才发现康熙,她脸上先是闪过震惊,又是恍然大悟,接着突然振作起来。
康熙:“……”他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方荷从衣襟上拽下帕子就开始甩,一步步后退着,有东西扶住稳了身体,张嘴就嚎。“万岁爷,您听我说!小白菜啊,地里黄啊……我方荷啊,没了娘啊……”[注]
康熙深吸了口气,真不是他不想心疼这混账,外头阿兰泰还带着近千禁卫军在岸边把守呢,他实在心疼不起来。方荷见他蹙眉,重重哼了一声,敢不爱听她唱歌?
她还不爱唱给他听呢!
她倏然扑到了窗户边,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大声唱——“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说走咱就走啊,天上的星星……唔唔!”[注]
康熙惊得后背都冒出汗来,生怕她从窗口翻出去,先紧着揽住了她的腰,才顾得上捂着嘴把人托回来。要是掉下去,丢人不说,就算岸边的水不深,从二层落下,也得摔个好歹。
就耽搁这片刻工夫,她鬼哭狼嚎的歌声就传出去了。岸边好些禁卫都伸长了耳朵,连阿兰泰都不例外,简直是大开眼界。
万岁爷喜欢这么……活泼的女子?阿兰泰想了下家中的闺女,叹了口气,这身板儿还能变,可自家闺女那贞静的性子,改也来不及了啊!
要不还是走走门路,复选过后落选吧。他不想跟万岁爷做亲家,他闺女还是更适合正常点的人家。
二层舱房内,被方荷那几嗓子惊到的梁九功和春来也进来了。
梁九功叫了李德全收拾矮几上的狼藉,春来半扶半压着方荷坐在软榻上哄。“姑娘喝醉了,先喝点醒酒汤可好?要不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方荷眼神已迷蒙地对不准焦距,乖乖坐好,好一会儿才把春来的声音收进耳朵里。
"不喝!"她大声嚷嚷。“酸不拉几的东西,狗都不喝!”
站在窗边吹风的康熙转回身,冷声道:"不喝你这个月的月例就别领了!"
方荷又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月例是什么,突然沮丧地垂下了脑袋。深呼吸好几次,她才慢慢仰起头看春来。
“汪!”
四人:“……”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不敢抬头。
李德全去拿提盒的胳膊抖得厉害。春来憋得肚子都发酸,姑娘服软都这么倔强噗……
她微微抖着手,小心将醒酒汤凑到方荷唇边。方荷沉默地噘着嘴,默默把醒酒汤给喝了。
喝完直接躺下,翻个身,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似的,缩在角落里再不肯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