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曾没命过。
短短六个字, 让郁清梧顿时明白山君看自己为什么总是带着一股悲凉。
原来是怜惜他的命。
他呢喃问,“我死于元狩五十七年冬?”
兰山君点头,“对, 元狩五十七年冬。”
她轻声道:“那日大雪, 不见晴空, 我经过断头台,正好看见邬庆川亲自持刀砍下了你的头颅。”
当时情景, 距离现在只有七年时光。所以他猜到了,他不害怕, 还愿意相信, 她便也愿意坦诚。
郁清梧却在沉默之后抬头问, “那我——那我可曾对你见死不救过?”
兰山君一愣, 本以为他会问他自己的生前死后事, 却没料到听见这句话。
她摇摇头,心下动容:“不曾。”
郁清梧:“那我可曾与你擦肩而过,对你的命运熟视无睹过?”
兰山君摇头, “不曾。”
她道:“你上断头台的时候, 我是第一次见你。但隔得太远, 你应是没看见我的。我们也不算是见过。”
郁清梧就道:“这样啊……”
原来她说他们不是故人, 也是真的。
只是这样的相遇, 未免也太过于残忍。
但几瞬之后, 他又轻舒出一口气:“如此,我知道不曾对你犯下过罪孽, 便也算是心安一些。”
兰山君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片并不遮掩的爱意。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好一会儿才问, “你不问问你自己吗?”
人应该对自己的将来最是在意。
郁清梧却摇头:“既然撞过天光, 便应是无憾的。”
他笑笑,“只是死在邬庆川的手里,到底心有不甘。”
兰山君便定定的看向他,“我说过,若是最后咱们赢了,你下不了手,我便替你挥刀。”
郁清梧眼眸越发轻柔,他想,怎么会有山君这般受尽苦难还如此坚韧良善的人呢?
他真是三生有幸,才有了今生的相逢。
但等抬头看她,见她眉间眼里尽然平静,即便说起这些,也不曾起过波澜,眸眼便又开始酸涩。
他想知道她的将来和生死。
他低声问,“那你,那你是我死后多久……”
兰山君:“第五日。”
“你死后的第五日,我被宋知味捆绑住手脚,直接送去了淮陵。”
郁清梧的手慢慢紧攥起来,“他,是什么缘由都没有告诉你吗?”
兰山君摇头:“一个字也没有。”
于是只能在无边黑寂里揣测真相。
为了能做个明白鬼,她恨过太多人,凡是与当年之事有牵扯的,她都恨,恨得让自己面目全非。
她也日日夜夜都在自省,自省为什么会被如此对待。
是把宋知味的妾室送去了庄子,是踩死过一只蚂蚁,是曾路过乞丐的身边,却没有给过银钱?
桩桩件件,她都责备自己。
直到第一个夏日来临,她坐在那里,突然顿悟了。
她不需要自省,自责,她只需要恨宋知味。
把恨落在一个人身上,就好受多了。
她轻声道:“在不知道那缕天光是故意留给我之前,无休止的自责和恨意,是最折磨我的事情。但能在那样的折磨里活下来,我又觉得自己极为厉害。于是,我更想活下去——我以为,我终究会活着出去。”
她说完,倒是有些松快感。
能把这些说给人听,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只是抬眸看郁清梧,只见他一双眼睛含着恨意,浑身颤抖,眼眶里不断涌出泪珠,她每多说一句话,他就多掉一滴泪,好似要哭死过去。
兰山君怔怔看着他哭。
她自己都不曾这样哭过。
怎么会这般爱哭呢?
但有人为她这样哭,她又觉得心口有一股奇怪的酸涩之感,带动着她的眼眶红润起来。
郁清梧瞧见了,顿时手足无措,他急急过去,却又不敢走近,最后只好伸出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袖子,颤声发誓道: “山君,我会杀了他——”
其他的,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兰山君只觉得他颤抖的身子,隔着衣裳,又带着自己的心都在抖。
她就说郁清梧病了。生了病枝。
他以她的恨为恨,正在经历她当年的恨意和痛楚。
她当年有多恨多痛,她是知晓的。正因为知晓,她才了解他颤抖的身子下,是有无数把刀在细细的磨着骨头。
骨头越磨越细,刀却越发锋利。
但再锋利的刀,也砍不下他的病枝。
她并不愿意他这样。
她伸出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他颤抖的手上:“别难过。”
她温和笑了笑:“别难过,你该为我高兴。我应该是熬过了一年的。我对得起老和尚养出的烈骨。”
郁清梧就觉得山君的指腹好似有千层力气,将他的悲戚都压了下去,压在心底,不见天日。
她就是这般苛待自己的吧?
就是这般将自己框进噩梦里,什么都不说,白日里还要往前走去,告诉自己要欢愉。
他哭得更凶了,他攥着她的袖子不放,“我很难过——山君,我很难过。”
“从知道你被点天光的那一刻起,我也开始做噩梦了。”
兰山君便被他弄得更加手足无措。
他为什么能这样在她面前直白的流泪呢?
他在外头,也不曾这样。
但她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她只能掏出帕子,一点一点为他擦拭泪水。
她不再说话惹他哭,等他平静了许多之后,她才转了话题,好奇问:“我这种荒唐荒谬的事,你怎么会信呢?”
郁清梧:“刚开始也是不信的。”
他回忆道:“但我想起了那日——我想起那日,你说跟一个素未相识的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