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五十一年大年初二, 四老爷出门就摔了一跤大的。镇国公老夫人满脸不高兴,“大过年的,你讨什么晦气。”
若是往日里, 四老爷就会诚惶诚恐的道歉,而后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但今日,他深知马上要知晓家族最隐秘的秘闻, 一直紧张得很,且极为气愤——君主不清醒,以群臣为蝼蚁, 那这天,还算是清明吗?
这股紧张又愤怒的情绪让他在听见晦气两字后, 竟开始蔓延在镇国公老夫人的身上, 让他说出了这辈子第一次忤逆母亲的话:“二十年来, 母亲拿着大哥和二哥的死,三哥的修道, 不断的让我愧疚, 让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现在的一切。”
“可我究竟得到什么了呢?我没有得到镇国公府的爵位,没有得到高官厚禄, 甚至没有得到过三位兄长轻而易举就有的东西——父亲的教导,母亲的疼爱, 我已年老之人, 竟从不曾有。反而是母亲的二十年斥责让我变得更加胆怯,懦弱,成为一个连我自己也看不起的人。”
“是母亲, 让我觉得自己是晦气的人!”
他越说越激动, 惊呆了屋子里的人。镇国公老夫人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但随即大声斥责, “你发什么疯?你这个孽子,忤逆不孝的东西!”
四老爷身子一僵,又没有话说了。
他刚刚的话确实忤逆了母亲。
他的气势弱下去,却还是坚持没有低头,灵机一动,干脆转身就往外面跑——反正母亲不出门。
在大门口正好碰见兰山君和郁清梧来。
郁清梧跟他打招呼,他尴尬的道:“新年欢喜,阖家欢喜。”
郁清梧好笑,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去见镇国公父子害怕,便拍拍他的手,道:“四叔父,若是有事,这才开始,不可自乱阵脚。”
四老爷勉强镇定道:“我也想不乱脚——但这脚,好像不动了。”
对母亲的愤怒退去,他只吓得瘫软。
郁清梧便跟他坐一辆马车安抚。
兰山君倒是在马车上知晓了四老爷刚刚做的事情。她唏嘘道:“再是老实本分的人,也有不愿意忍受的时候。”
慧慧点头,“祖母现在对四叔父什么话都骂。四叔母也是那个性子,平日里也受欺负。”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一群人到了道观,见到了镇国公父子两人。
兰山君瞧着,今年的他们更加憔悴,尤其是老镇国公,胡子花白,脸皮皱皱巴巴耷在脸上,看起来像是命不久矣。
也确实是要死了。
四老爷看见这一幕便哭,扑通一声跪下,“父亲,儿子来看您了。”
老镇国公却依旧淡淡的,只是目光看向兰山君的时候,才有些不同。
他越过四老爷和众人,轻声问,“听闻,你被段伯颜捡去养大了?”
兰山君点头,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孙女瞧着,您也不是不知道外头的消息。”
老镇国公便拍拍旁边的蒲团,“坐下吧。”
兰山君依言坐下。
老镇国公便让其他人都出去,单独留下她和镇国公说话。
朱氏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倒是四老爷知情,突然犯了倔劲,道:“父亲,儿子也想听。”
老镇国公抬眸,“滚。”
四老爷滚出去了。
郁清梧却迟疑着不愿意留兰山君一个人在这里。
他怕山君突然被绑走,被坑害。
他怕得很。
他没有动弹,老镇国公竟然也没有多说。
四老爷恶从胆边生,本是走到门口的,见郁清梧如此,便又跑回来一屁股坐下。
这回,老镇国公没有让他滚了。
镇国公常年肃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小四,怎么老了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这么一副无赖的模样。”
四老爷闻言眼眶一红,“三哥,你跟我说话了。”
二十年了,每次他来,三哥都是不言不语的。只有父亲说几句不咸不淡的。
镇国公笑了笑,又看向兰山君,静静的盯着她一会才道:“前几年,你来了便走,心里也是看不起我和你祖父的。如今来,倒是终于肯平心静气的跟我们说话了。”
他道:“是知晓了真相,觉得我和你祖父可怜么?”
兰山君缓缓点了点头,“是吧?”
镇国公摇摇头,“并不可怜。”
“所以,并不用可怜我们。”
兰山君背后一凉,“什么意思?”
老镇国公却突然出声,先问她,“按理说,倪陶的事情褪去,你们知晓了真相,也不该再带着老四来找我……是出了其他的事情吗?”
兰山君点头,从手里拿出了倪陶的信,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老镇国公沉默着接过信,摇头道:“确实是像给我的信。”
他喃喃道:“他知道……谁知道呢?”
半晌之后,他突然抬起头问兰山君,“段伯颜为什么要做和尚?”
兰山君心一紧,“我想着,是我被放在了寺庙底下,所以他才选择做了和尚。”
老镇国公:“寺庙一般是在山上,他跑去山上做什么?”
兰山君一愣,又道:“我曾经听寿老夫人说,他之前就说过要去做和尚。”
老镇国公摇摇头,“不……那只是他对齐王说的气话。齐王说要点他天光,他便说要做和尚积德去,好不让自己受刑。”
兰山君脸色微微苍白起来,“那他是为什么去那座庙?是……是祭奠他逝去的儿子?”
老镇国公:“庙宇里,可曾祭奠长明灯?”
兰山君:“有的。”
有些是山下的村民们过来点一盏,还有些是合着点灯。毕竟香油钱贵。
但是自从他们发现老和尚吃猪肉后,就没来点过了。
她回忆道:“等等……我好像记得,有一盏灯,确实是长明的。小时候一旦有钱,老和尚就续上火。不过,后来我们都把它放蜡烛用。”
老镇国公:“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