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潭山庄的学徒,不都大多向往行止居吗?
彦歌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我讨厌他。”
“这样。”
以往对方从来不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好恶,萧君澄无法分辨这是否也源自那诡异的共感,他只能点点头表示知晓,然后钻进了房间里。
少年还抱腿缩在榻上,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只留一双眼睛看过来。
“那个姐姐呢?”
放下了不再必要的表面和气,萧君澄没有理他,而是双臂交叉环抱,强势,甚至有些傲慢地俯视对方。
他的视线带有很强的审视意味,已然将这个少年看作了潜在的隐患。
“从现在起,你叫钱安。任何人问起你的来历,把嘴兜住了,小子。”
他的话听着有股子平静的咬牙切齿,却是一纸判书,盘活了少年的命运。
钱安低着头,眼眸也垂了下去,细密的刘海几乎遮蔽了他的脸,仅以一种单薄示人,让人辨不出他的神色是否欣喜,只是看着可怜极了,显得比他要高大许多的萧君澄像是欺负小孩的地痞无赖。
这种装模作样的伎俩糊弄不了谁,萧君澄仅仅自然地扯着脸上的皮肉,笑弯眼,颇具威胁意味地指了钱安一下后,便低头走了出去。
彦歌正靠着栏杆等待。
他便顺手牵上彦歌。
“走吧。刘远应该刚吃过不久,我们就去尘世堂附近找他。”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萧君澄挑了另一条路出去,此处类似于后门,虽然要更靠近深处,但人影稀疏,道旁林像隧道一样绵延漫长。石砖路青苔遍生又狭窄很多,两人错开了走,约摸过了一刻钟才绕到大路上。
作为一种身份和气节的象征,留鹤山上多种植松柏,尤其是身后更加雄伟的主峰,从低处往上看时,层叠的松峦格外有威慑感,像神的玉莲座,重重包围,堆砌,手一样捧着峰顶四周经年不散的闲云野鹤。
彦歌目极远处,在满眼的青绿中捕捉到一座格格不入的建筑,在紧罗密布的亭台楼阁中,这座遗世独立的宅院,孤独地落在人迹罕至的位置。喧宾夺主的松遮盖了它的所有特征,只能凭借想象,在脑海里组建一幅庭院深深的景象。
“在看什么?”感觉彦歌的步子变慢,萧君澄也放缓了步调,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嗯?那里是……”
他搜刮遍了自己的记忆,似乎也没有关于那座建筑的印象。它好像从来没向世人昭告自己的存在,亦或是它的建造者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它会得到注视。
“大概是山庄建立之初留下的古宅。”他说。
“会住人吗?”
“可能吧。”他不甚在意,随口问道,“谁会住在那呢。”
答复是高天之上的鹤鸣。
刘远的确没走远,当萧君澄带着人快要到尘世堂附近时,他正巧在外面的行商堆里打牌,他牌运一向不错,应是刚从这群走马商人手下又狠捞了一笔,喜形于色,满面红光。
余光瞟到两个影子朝这边靠近,刘远看了眼,高举起只手臂招了招:“可算来了。”
萧君澄奇道:“知道我们要来?”
“你肯定不乐意你妹子去那边待,那就只能托给我了,我还是爱惜好苗子的。”他把手牌一撂,和牌友们约了下回时间,起身大手一挥,“走咯。”
三人一前两后地走着,刘远不喜欢拖沓,路上就先把之后生活的种种细节给彦歌透了个底:
“这外门啊,住得肯定不如那边好,吃得也将就,算不上粗茶淡饭,但是山珍海味啥的就没了,介意不?”他侧身扭头看向彦歌,接着赞赏地点头,“……哎我就是说,你肯定是不介意。”
“你俩才认识多久,好好讲。”
“她都不在意你急啥啊。”他摸向裤兜,又在对方森然的注视下缓缓收了回去,“行,先不抽。”
“反正说白了,不和那边比,待遇也差不到哪去。你呢,就每天该上课上课,该吃吃该睡睡,按部就班来不着急。外门这边我还是有些面子,当你的武师父你就放一百个心——你也是。”他指着萧君澄,加重语气,“别隔三差五来查。”
萧君澄又换上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不言语。
“东西啥的不担心,基本的这边都会配,个别啥特殊的你就托人去采买。就刚才那群卖货的,给钱啥都能有。”他顿了顿,突然小声地朝萧君澄确认道,“她有啥特别的日用吗?就你们庄里特别独门的那种。”
青年笑容加深,可惜看起来并不走心,额头的青筋隐隐有暴起之兆。
“行吧你这哥当得靠谱。”刘远眉毛一扬,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接着道,“还有啥来着,哦对了……”
一路絮叨到了目的地。
彦歌除了一个背囊没什么行李,刘远先行一步去给她办理手续,留下兄妹二人在院楼外等着。守门的弟子大多认识萧君澄,纷纷朝他行礼问候,而对方也友善地点头致意。
山庄流程繁琐,估计还得等上一会,萧君澄便拉着彦歌到不远处的石长凳上坐下。许是有段时间没在山庄待了,他颇有些感慨道:“真是一点没变。”又看向彦歌,“恭喜你,第一次到了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彦歌与他四目相对,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呆了一会后继续目视前方。
萧君澄习惯了她这样,不甚介意地继续道:“会害怕吗?像张屠户家的孙儿那样,上个私塾都要哭闹半天。”
他说的是住在萧庄山下的一户人家,主营肉铺,每隔十天半月就会送肉上庄里来。因为为人豪爽仗义,故和家丁丫鬟们都打成一片,连带着他俩都跟这人熟悉起来。
彦歌摇头,她不明白何为恐惧。
“那就太好了。”她的兄长微微笑着,“父亲担心你会不适应,所以一开始打算让你在庄里修习,多亏母亲劝住了他。”
他缓缓说着,在彦歌茫然的目光下,勾起嘴角,眼神深邃。
实际上,萧君澄一直认为父亲的担忧并非凭空揣测。彦歌个性麻木淡漠,他们与之相处最久,尚且有时会被她的冷漠所误伤,而如今他们要将这颗格格不入的炸药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