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轮廓在月光下,由浅至深。
这个世间,会这么唤他的,只有一人。
在他心里,父亲从来都是一座伟岸的山。五年来,每一次西秦来犯,每一次绝处逢生,他都告诉自己。
当年,父亲也是如此,善用手中一兵一卒,一刀一马,将觊觎他们国土的贼寇,拦于关外,寸土不让。
得知父亲可能还活着,他满怀期翼地跪在佛堂前,求助他从未信任过的佛祖,试图用一个个响头,换父亲回家。
没想到,佛祖成全了他!
“父亲!”
左兆桁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左成贺跟前。
“父亲,你受伤了?”他看着月光下惨白的面容,心里掠过一抹惊慌。
抬眼扫过被震开的棺木,他张了张嘴,顾及到身后众多围过来的族人,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
“父亲随我回府,我慢慢与您解释。”
……
深夜,左倾颜被虫草唤醒,睡眼朦胧听到大哥送来的口信,说是父亲回来了。
微微一怔,从榻上猛地坐起。
匆匆披了件外衣,冲出房门才发现自己赤着足。
抑不住满心的欢喜,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跑了出去。
父亲还活着!
老天,总算是眷顾了他们一家!
这一夜,恒园的烛火通亮。
她赤脚踩过花园的鹅卵石,跑过粗粝的长廊,终于站在主屋门外。
脚底被磨破了皮,也丝毫不觉得疼。
“大哥!父亲在哪?”左倾颜推开半阖的主屋大门。
笑容瞬间凝在脸上。
斜倚在软榻上的中年男人面无血色,目光混浊,那半张疤痕狰狞的脸,更叫人过目难忘。
“……怎么是你?”
她喉咙里如被噎了异物,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抬眼,视线落在一旁的云溪身上,瞳孔缩了又缩。
“你们,认识?”
眼底喜忧参半,还透着震惊,犹疑,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云溪垂下眼,不敢与她锋锐的眼神对视。
左兆桁以为她是高兴过头,又瞥见她的足,当即斥道,“胡闹,急着见父亲,也不能连鞋都不穿,像什么话!”
骂归骂,他赶紧将左倾颜拉到一旁的圆凳上,按着她坐下,“父亲回来的路上昏过去了,刚刚才恢复意识。”
这时,虫草喘着粗气跑来,手里拎着她的鞋,“小姐,你、你好歹跑慢点呀!可怜可怜奴婢这小短腿呗!”
云溪下意识朝她的双腿瞧了一眼。
短是很短,但跟小一点儿也不沾边,好吗?
虫草没有注意其他人的眼神,径自跪到她跟前,帮她把鞋穿上。
一抬眼,就见到榻上的左成贺。猛地睁大了眼睛,“老登徒子,怎么是你?”
屋里气氛骤然凝滞。
左兆桁冷了眼,“放肆!”
虫草有些委屈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忽然眉心一跳,惊呼出声,“他、他该不会就是先侯爷吧!?”
难怪,难怪他到医馆找小姐的时候,眼神那么奇怪……
左倾颜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你先回屋歇着去吧。”
虫草后怕地看了左成贺和左兆桁一眼,缩了缩肩膀,决定顺坡下驴,赶紧逃命要紧,“奴、奴婢告退!”
她自诩十分懂事,逃命不忘顺手带上门。
左兆桁对着左倾颜道,“颜颜,快过来拜见父亲。”
左倾颜的目光在云溪和他之间徘徊,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似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左成贺压抑着喉间腥甜,主动解释,“云溪是惜云和北戎刀客常三刀的孩子,惜云产后病故,常三刀在云溪六岁时,与人比武重伤不治,死前将云溪托付于我。我认他为义子,他拜北戎国师为师,也是我授意的。”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说话语速极慢,“这些年他替我打探不少北戎皇室的消息,在北境战场上误伤你,是个意外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当姐姐的,也别跟你义弟计较了。”
左倾颜眯着眼打量云溪。
当初在战场上他拼死护着黑袍的模样,两师徒之间,可不像是“打探消息”的情分。
不过,左成贺这么说,她没有证据,自然不能当面驳了他。
终于缓缓开口,“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北戎?”
左成贺默了默,“是。”
“在做什么?”
“伺机接近北戎国师,了解当年先帝病逝的真相,收集祁天威引北戎入关,暗害先帝谋夺皇位的证据。”左成贺虽然无力,却是从容不迫。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为父一一为你解答。”
左兆桁不由皱眉,“颜颜,你这是做什么?”
她今晚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哪有人对着自己父亲说话像审犯人似的。而且,她明明一直很想找到父亲。
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左倾颜却没理会他,只定定睨着左成贺的侧脸。
“既如此,上次你入宫行刺祁天威,为何不带上他?”左倾颜纤纤玉指指向云溪,眸底晦暗不明。
云溪心里咯噔一声。
暗想,大小姐该不会知道当日的黑袍就是他吧?
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还好大小姐不是对着他问,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左兆桁也是微微敛眉。这么听来,父亲见过颜颜不只一次了,可父亲为何没有主动认下颜颜。
而且,他来了天陵城,却不回家与他们兄妹商议一番,就做了入宫行刺这么危险的事,还有今晚,竟然私下掘了母亲的棺木。
思绪翻涌,左兆桁渐渐从久别重逢的欣喜中清醒过来。
至今,他还记得坟冢前,父亲破碎的眼神。
父亲的所作所为,确实怪异!
左成贺自然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