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环虽未念过书,却也是个能辨得清是非的人——但凡有两分血性,都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人成为自己的父亲。
可自重阳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再出门了。
穷苦出身的姑娘,日日做梦都想着金山银山。可当檀沐庭真将金银捧到了她跟前,她却笑不出来了。
原谅他?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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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万清福地。
重阳是斗姆元君圣诞,皇帝拜过后又闭关一日,今日方出。
姜崇道在神殿外候着,与他一起的还有阮偲。
阮偲年岁大些,许是有些憋闷,便同姜崇道闲话家常。
“姜公公在宫中有些日子了吧?听说将在京中置了宅子。”
姜崇道眼观鼻鼻观心,这事儿办得隐秘,却还是让眼前这老妖怪知晓了。
与这等人多说无益,他扮做聋子,不言不语。
“听说,离定合街还不远呐。”阮偲又笑,“那可是个寸土寸金的地儿,谁不想同景王殿下做隔一条街的街坊?别的先不说,就一点,方圆十里都无人赶来造次。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呀…”
姜崇道眼睛睁开一条缝,扯着嘴角道:“什么乘凉不乘凉,住家看的不就是一个风水?可巧那块地方阳气盛,风水也好,咬咬牙不是不能买下。这全赖陛下仁善,我们这些手底下伺候着的也跟着能攒出一栋好宅来养老。”说着便朝神殿拱手一拜,一副全心全意甘心侍奉的模样。
阮偲依然在笑,面上沟壑一道一道,瞧着像是积石上的纹路,叫人很是不舒服。
“可我还听说一件事。”他又道,“新宅前前后后都有位妇道人家在料理,她是姜公公的什么人呀?”
姜崇道翘着的嘴角压了下来,冷眼看着这老东西,心里头恨得咬牙。
神殿内传来磬声,这是皇帝出关了。
姜崇道垂首侍立在侧,阮偲也收了那抹不怀好意的笑,恭恭敬敬地虾着腰候着皇帝。
“将檀沐庭召来。”
皇帝的声音自神殿内穿透而来。
“声音洪亮如钟,陛下这是修炼大成了。”阮偲道。
洪亮如钟,这是说陛下修成了鲸?姜崇道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随即朗声吩咐皇帝命令:“陛下召檀侍郎觐见——”
不过半个时辰,那个红色的身影便出现在阶下。
檀沐庭经过阮偲时,二人相视一眼,那抹红旋即入了神殿。
“陛下。”檀沐庭五体投地拜道。
皇帝一身素衣,自太子薨逝后,他似乎老了几岁,一张绝代风华的脸上暗沉许多。
“朕有所听闻,说是太子陵寝闹鬼?”
“臣不曾听说闹鬼。”檀沐庭伏地答,“应是贼人意图搬山卸岭,故弄玄虚来吓唬人。臣即刻便命人去查,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皇帝叹了口气:“太子生前也算孝顺,只是朕一心向道,冷落了他。此事一定要彻查,还太子和太子妃一个清净。”
檀沐庭领了旨意,一刻也不曾耽误,立即带人前往闵孝太子陵寝周围埋伏。
守陵的人不少,多是从前在掖庭中的宦官,见了檀沐庭后立即哭诉:“就刚开始那阵儿,晚上常见着鬼火。奴等倒也不是没见识过,秋日里干燥,骨头堆里常冒这个,这不罕见。可是第二天晚上,等陵卫换值的时候,又听见咯吱咯吱地响。我们琢磨别再是有耗子吧,这可不行,赶紧清了去…”
“长话短说。”檀沐庭善意提醒道。
“哎,是,是。”守陵的宦侍继续道,“我们拿网去捕,却没见着耗子。就这么又过了一晚,第二天又听见动静,这回我一个人去,您猜我见着什么了?”
“什么?”檀沐庭倾身问。
“那是个人!”宦侍哆哆嗦嗦抬着手比划,“是闵孝太子,太子殿下他的魂儿回来了!天老爷!他的眼还冒着光!吓死人了!”
檀沐庭蹙眉,他知这世间没有鬼,却没有张嘴——皇帝信道,否认鬼神之说便是忤逆皇帝。是以心里可以想,但口中不能说。
“供奉的东西也少了,都是太子殿下生前爱吃的东西。殿下年纪轻轻就没了,还是吃那仙丹吃死的。咱不怕老死,就怕横死的鬼。”宦侍痛哭流涕,“何况太子妃撞死的时候大家伙儿亲眼所见,她窜出来一头磕在石头门上,脑袋豁了个大口子,那血、那脑浆子迸得一地都是…娘啊!如今谁敢靠近太子陵呢?!”
檀沐庭听后面不改色,显然并不害怕这些传言。
他慢慢开口:“今日起,我同你们一起守陵。”
“当真?!”宦侍听后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若真如此,能劝退了殿下,大人便神通了!”
檀沐庭未再说话。
他果真留了下来。
一连两晚,传说中的鬼影并未出现。
就在第三日晚,约亥时末,秋风乍起,陵寝后的松柏被刮得东倒西歪。
宦侍们打着牙骨,胆大些的出庙坛去看,见禁卫将将下值。
“子时后的陵卫呢?”
宦侍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见檀大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血红袍子衬着雪白一张脸,缓缓开口问话。
令人惊慑的何止是死去的太子殿下?这位活着的檀大人更像鬼魅。
宦侍结结巴巴道:“晚上…晚上当值的下了值都想早些走,上值的又不愿早来,便落下这么个空儿…守陵不似守宫,规矩不大,一直都是如此。”
檀沐庭瞳仁转了转,负手走了出去。
他踏出门的那一刻,陵寝处像是又传来什么响动。
宦侍们吓得要死,唯有刚刚那个胆子稍微大一些,跟在檀沐庭身后走了过去。
檀沐庭放轻了步子,渐渐靠近地陵。
一个黑影儿从地陵走了出来,乍一看下同死去的闵孝太子身形的确有几分相似。
宦侍跌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啊”了几声。
他背影略有佝偻,怀里好像抱了什么东西,就要向陵后的那片松柏林方向走。
进了松柏林,便不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