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九月下旬之后,突然间便发生了一件怪事。
起因是这些日子萧扶光略忙,大家都看在眼中,便想她能多休息一会儿。可这日直到日上三竿都未见人影,清清稳重些,端着香茶来唤她起床,却怎么也喊不醒。
香茶翻倒在地,清清提着裙子出门,与小冬瓜分头,一个去叫大夫,一个去寻裘左史。
裘左史来得比大夫快,见人还睡着,探探鼻息,一点儿事没有。起先大家还觉得没准儿是快要出嫁,郡主有些紧张,却被小冬瓜一句“咱郡主什么大场面不曾见过,有何值得紧张”又高高吊起了心。
大夫来后,又是把脉又是掰眼皮儿,瞠目结舌半日,哆哆嗦嗦地说,这是中了毒。
众人一惊,裘左史最先反应过来,一面召集人,一面去请景王回府。
小冬瓜也没闲着,结结巴巴地吩咐下去:“把…把苑里所有人都捆起来!一个也不许漏!”说罢又看了躺在床上的萧扶光一眼,抹了抹眼睛,翻找了条绳子出来先把自己捆了,跪在院子里等发落。
苑里人越来越多,除了常伺候的四个,守卫、大库、副正,就连厨子厨娘与来做嫁衣的绣娘工匠都未放过,加起来三百多个人,挤在一处瑟瑟发抖。
小冬瓜几个看着大夫们进进出出,灰败着脸,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伺候好,我该死…”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大家都没伺候好。”碧圆只哭,“咱们贱命一条不值钱,可郡主怎么办?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如死了!”
小冬瓜看了她一眼,继续撞头。
清清倒是冷静,她思索了半天,忽然抬头看向颜三笑。
若是郡主中毒,那么最有可能下毒的便是他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了。颜三笑是后来的,被怀疑倒也在情理之中。
颜三笑的脸白得像是盖了一层霜,望着清清摇头,口中喃喃道:“不是…不是我…我没有…”
碧圆心急,逮住便骂:“打量你也不敢!待会儿殿下回来,把咱们一个个拉进地牢里审!没伺候好就是没伺候好,就是活剐了我我也认!只是不能放过那个残害郡主的凶手,我就是死也要在天上看着那人,我看他能得了好死?!”
颜三笑依旧白着一张脸,没听见似的一直摇头。
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景王终于回了府。
那双白靴一踏进来,诸人便感觉到滔天怒威,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
小冬瓜还在撞墙,景王路过时一脚将他踹翻。
“还未到你死的时候!”景王丢下这句话,闪身便入了内。
小冬瓜躺在一边,哭得满脸是泪。
府中的大夫尽数被召来,人人断言是中毒,但这种毒却见所未见,人人无计可施。
起先来的那位大夫拱手说:“卑下从前听闻,云贵一带山中有此毒。宫中有位姓朱的医丞便是来自云南,殿下不妨传唤他前来一治。”
景王当即便使裘左史带了谕令去宫中请那位朱医丞——当然,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被请了来,就连几位七八十岁的老医丞都不曾放过。
这下不仅定合街,连宫中也知道了这件事。
大婚将至,光献郡主却中了奇毒。有些同钦天监来往密切的官员便恍然大悟,连说还是钦天监算得准——都说光献郡主同小阁老八字不合,起先只是熟人之间小声传说而已,这回真算是板上钉钉了。
景王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儿,好不容易才定下了神,又命人将银象苑的人一个个分开审。
既是审讯,免不了要动刑。刑来刑去,除了那四个,诸人都不曾近过郡主的身。
小冬瓜几个便被拎去单审。
宫内的医丞来时,也是先把脉。朱医丞为首,瞧了半天最后断定:“殿下,郡主中的乃是箭毒木之毒。”
箭毒木是一种南方毒木,云贵中最是常见。箭毒木汁液有剧毒,猎人常混合枝叶树皮捣烂后涂在箭尖以来狩猎。因林中动物敏捷,中箭后上坡的最多跑九步,下坡跑八步,平地的跑九步,所以又有“七上八下九不活”的名号。
“郡主可曾碰过箭?”朱医丞又问。
景王当下便命人将墙上箭矢取下来,待朱医丞看过后,断定箭矢上涂了毒。
这下轮到景王内疚——三年前他将萧扶光送到华品瑜处,便是从他那里学了射箭的功夫。
若不是他,阿扶也不至于此。
不过知道是箭毒木便好办,朱医丞当即便留下开了方子,等婢女熬了药,给郡主服下后再作观察。
这一番折腾下来便到了晚上。
除却朱医丞,其他医丞纷纷回了宫。
帝京晚上有宵禁,可夜黑风高看不清楚。无人见护送医丞回宫的人中多出几位来。
而宫中在听闻光献郡主中毒后,终于也有了动静。
为示天恩浩荡,皇帝特又派遣自己身边最近侍奉得力的阮偲带着珍惜药材去了定合街。
阮偲一走,万清福地能说得上话的便只剩下了姜崇道。
姜崇道看了看天,觉得时机正好,便低声道:“陛下今日练功有三个时辰,可要走走?光献郡主青春年少,一个不小心,竟中了箭毒,也不知如今是好是坏。陛下虽在春秋,却也要保证身子,神殿要常通风,不能总是在一处闷着呀。”
皇帝虽修道,然而终究还是凡人。光献郡主年方十八,不过碰了下箭毒便倒下,何况他一个中年人?思索之后,皇帝踏出神殿,举袖投足间仙风四溢。
“陪朕一道走走。”
姜崇道躬身道了声是,又小声说:“陛下,阮偲不在,奴一个人站在门口便想起吕大宏来。到底是一同伺候过陛下,总觉得有点儿凉飕飕的,现在陪着您一起,觉得罡风阵阵,胆子也壮了不少了。”
皇帝终于笑了:“你倒是会说话。”
姜崇道躬了躬身,“陛下当心脚下。”
转眼间,他望向身后,一队人已悄无声息入了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