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炼静静地看着姚玉环,等她说罢又看向檀沐庭。
预料中的惊怒并未出现,檀沐庭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不必操心我如何与郡主交代。”檀沐庭顿了顿,又道,“玉环,有些事错不在我。你只是看到结果,却未看到其中过往。郡主大度,我相信她会体谅我。”
“体谅个屁!”姚玉环没忍住,一个脏字儿迸出了口,“你那般对待我娘,如今却要娶王女,你以为这等福分真会轮得到你?老天爷还未睁眼,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她话未说完,檀沐庭微微蹙了蹙眉。
见他要生气,崔之瀚赶紧上前来将姚玉环拉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等着瞧吧!”姚玉环临走前丢下了这句话。
见人离开后,檀沐庭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司马炼,“又叫你看笑话了,真是对不住。”
“无妨。”司马炼同他客气了一下,思忖片刻后又问,“小姐的娘亲是哪位,怎从未见过那位夫人?”
“她啊,她早已死了。”檀沐庭垂下眼睫,旋身看向结冰的湖面,“死了好些年头,投湖死的,我未能见她最后一面。玉环又被戏班子收养了去,人家也要糊口,带着她走南闯北,我便没有寻回她,所以她才怨我。”
檀沐庭素来自负,甚少有如此伤怀的时候,这一番言语引得司马炼侧目。
司马炼再问:“那玉环小姐又为何会被戏班子的人
带走?檀兄当初没有留下她们母女么?”
檀沐庭整个脊背都僵住,半晌后才说:“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兴许是知道司马炼本就话少,继而补充道,“当初的事,我很难说,即便解释,也总有人不信。那些过往并不光彩,拿出来说道只会往活着的人心口撒盐…好在今日总算苦尽甘来,有我在,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司马炼不置可否。
这是别人的家事,万万轮不到他一个外人置喙的道理。也正因如此,檀沐庭十分欣赏他的能屈能伸且不多嘴。
二人默默站在桥头,又是一阵无语。
一阵寒风吹过,不知不觉间细雪起舞,中断了这难得的静谧。
司马炼再次出声:“檀兄想要权势在手,不一定非要娶郡主,将她留在万清福地也不失是个好法子。”
“你懂什么,能留得她一时,却留不住她一世。”檀沐庭又笑,“郡主看似刚烈难以驯服,然而小阁老却是个比她更为桀骜的人物,这俩人碰到一起,原该不对付才是,可是奇得很,偏生他们比谁都要好。因为像他们这类人,从来都是对人情深义重。”
说到此处,檀沐庭忽然转过头,继续道,“不过同理,昨日她同他好,往后自也能对你好,且他们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到底天真些,你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可只需扮苦扮弱,再说上几句好话,他们立时就要可怜你,开始反思是不是自
己过于强硬了…”
攻心算计谋吗?是,也不全是,要看目的为何。若是为做鸡鸣狗盗之事,那它就是下三滥的招式;可若是为得到某人,那便很难说了。你爱重她,自信除自己外世间无人待她更好,它便是有情人筑起的华美城府;可若只是为报复,为私欲,那它便是一座荆棘囚笼,无论在内还是在外都要被揦伤。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摄政王的女儿,万万不会任人摆布摆布。她明知我恶,绝对不会从了我,对吗?”檀沐庭的声音中断了他的失神,“驱虎吞狼,毒害皇帝,夺金钗,囚郡主,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你们还未见我之前,只听说过我的恶,可帝京周遭哪一处粥棚、哪一间庠序、哪一座庙观不是我出资所修葺?若是没了我,不仅那些和尚会在天子清扫之下死得干干净净,更不知多少幼童念不起书、多少人要饿死…”
说话间,檀沐庭慢慢来到司马炼跟前,含笑问:“我是善人吗?绝对不是。可这样的我还是你们眼中的恶人吗?”
司马炼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檀沐庭的眼睛,摇了摇头:“不是。”
檀沐庭又是一笑。
此时一只狸花猫突然窜了出来,直奔檀沐庭脚下,喵喵唤了几声,不住地绕着他的鞋尖周围来回走动。
“起初将它买来时,它也认定我是一个恶人。后来,我关了它几日,饿上几顿,再放出来
时它还是防着我。为了能养好,我给它吃的是百里加急运来的鲜鱼,喝的是庄子上养的羊产的乳。除此之外,它还有自己的屋宅,不至于同它的兄弟姐妹继续挤在破屋角落中。”檀沐庭弯下腰,双手捞起狸花猫来抱进怀中,修长手指轻抚着它,金色蜃龙没入绵密的猫毛中。
“我想让它知道,我能困住它一辈子,但我更能让它过得比从前好——人也一样,人终究是会变的。”说罢,檀沐庭对着那狸花猫道,“又下雪了。是非,我们该回屋了。”
是非轻轻“喵”了一声,缩进他怀中。
司马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转身消失在桥头。
檀沐庭没有事交代给他,内阁那边也暂时停摆,今日的司马炼算是得了几分空闲。
奔波久了的人,一旦闲下来,心便容易空。
刚停了小半日的雪在他离开檀府时飘起来,如今下得有些密。街头巷尾的行人将双手对插进袖中,缩着脖子耸着肩膀艰难前行。
宅中没有个像样的女主人,只一个竹斋操持他衣食,未免有不周到之处。此时他一张玉白脸已是冻得发青,于是暂退到一处坊门下避雪。
坊门下亦有几人在避雪,司马炼身高体长,在何处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其中一人见了他,望了几眼,待视线与他对上时,笑着拱手上前:“真是巧,大人也来此避雪吗?”
司马炼仔细想了下,才忆起此人是内府执
事官,主掌皇室仪注,官阶虽说不高,却因皇室人丁寥落成了独一份,他自殿试拔得头筹后同此人打过照面。
司马炼颔首,同他客套一声:“今日怎出了宫?”
“我是出宫来观礼。”执事官道,“皇室成亲前都有‘醮戒’的规矩,受训受诫方能谨言慎行。”
司马炼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