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智父子俩也陆续回来了。这是吕氏给定的规矩,儿媳回娘家只能留午饭,酉时前必须赶回来。
申时末,除了陈盛信父子俩,其他人都到家了,陈鸣进一声令下,就此开饭。
这顿饭是为招待女婿的,相当丰盛——杀了鸡,蒸了鱼,还炖了猪蹄。
当然,这些好菜基本都上到男人桌上了,少有的留给女人桌上的也都被吕氏分给了陈丽娘。
像陈青叶,一点肉汤都没尝到。
不过她也不在意。
陈青叶刚刚好好沐浴了一番,现在只觉心神飞扬,没尝着肉味儿在她看来已经不是事儿了。
***
用完饭,坐了不到一刻钟,郭聪就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和丽娘就先家去了。”
吕氏闻言登时气了个倒仰。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姓郭的可真不是个厚道人家。丽娘嫁进去还不满三年,现今也不过二十岁,年轻着呢,身子又没毛病,怀孕生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这,郭家都等不了。
吕氏心里和明镜似的。今个儿女婿没陪着闺女回娘家,节礼敷衍了事,到这儿后冷言冷语,这一切都是做给他们看的,表明郭家对于陈丽娘一直无所出很不满。
吕氏心里气呀,气这郭家不做人,气闺女的肚子不争气,也气她当年猪油蒙了心给闺女嫁到了火坑里。
但她再气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因为他们不像是那寻常人家,能指使女婿,他们陈家在郭家面前硬气不起来。
一是因为两家有差距,人郭家家底厚,还是住镇上的城里人,和他们这乡下泥腿子不一样;二是郭家极重子嗣,偏偏陈丽娘嫁进去后一直无所出,陈家因此感到理亏。
所以,哪怕吕氏心中已经气到极点,也不敢给女婿脸色看。
“天色是不早了,再晚你们驾骡车就该不好走了,早点家去才是正事。”吕氏边说边去拿早就备好的回给郭家的礼。
一般人家过节时回给闺女婆家的礼都是象征性的,不用多丰厚。毕竟过节时,女方家是收节礼的一方,收的是男方家送的礼,收的是男方家对于女方家给教养出一个好媳妇的感谢。
女方家给回礼也就是当个礼尚往来,表示认可并继续维护两家的姻亲关系。像是陈家这样的农户人家,给些家里做得粽子、糕饼,带些家产的鸡蛋也就足够了。
但吕氏怕郭家看低陈丽娘,自从闺女出嫁后,每次给郭家回得年礼、节礼都是细心准备的。
今天听了闺女的哭诉,得知闺女在郭家的日子难过,吕氏早就把回礼又加厚了——总共六样,九个粽子、十五个鸡蛋、三条鱼、一斤肉、一份点心、一斤红糖。
吕氏把装节礼的篮子递给郭聪,嘱咐道:“给你们装了些吃食,有咱自家做得粽子,用得是我们陈家祖地的方子,包得是南边的江米,你带回去给亲家尝尝。”
郭聪接过篮子后看都没看,直接放到了骡车上,随口道:“省得了。来前我爹娘给带话了,让祝家里端午安康。”
这一天忙活到晚总算得了女婿一句吉祥话,吕氏当即笑开了花,连忙说道:“安康安康,你们回去也替我给亲家问声好。要么说是住镇上的,和我们这乡下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好听。这村里谁不羡慕我们家得了个好女婿......”
吕氏想尽好词往女婿身上安,直把郭聪夸上了天。
郭聪面对不要钱的好话倒是有些面色微赧,不自然地笑了笑。
吕氏见两人都坐上车准备出发了,又近身嘱咐陈丽娘两句:“你们俩还年轻,子嗣上别太忧心。”
这句话看似是在安慰闺女,实则是说给女婿听的。
见郭聪闻言嘴角的笑僵了僵,吕氏这才又状似随意地开口:“书恒今年的县试虽没过,但学堂的先生说他的文章已有几分火候,明年极有可能得中。我听丽娘说女婿见识广,去府城进过货,到时书恒去应府试、院试说不得还得麻烦女婿呢。”
吕氏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说玩笑话,但郭聪知道,这是丈母娘在点他呢——我们陈家耕读传家,说不得哪天就出个秀才举人。你们郭家可得掂量着点,别把事儿做绝了。
郭聪听罢握着赶车鞭子的手当即紧了紧。当年郭家选中陈家女也是看中陈家祖上出过举人,以耕读传家,想着哪天说不得能沾上书香门第的光。
没想到现今光没沾上,反而成了个威胁。
***
陈青叶看着她奶热脸贴了一下午冷屁股,到走前又对着女婿恩威并施警示一番,不由得在心中啧啧两声。
吕氏在家里一向作威作福,也就对着女婿才会做出这样的低姿态,为的不过是让陈丽娘在郭家的日子好过些。
看到吕氏温言温语、好话说尽,陈青叶差点以为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那个每天横眉冷对、动辄打骂的恶毒奶奶难不成是她臆想的?
真是人有千面。
吕氏这么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对自己的孙辈都毫无慈爱之心,但对陈丽娘这个闺女倒真是有够尽心尽力。
看到这种场景,也不知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还是该说“恶人自有恶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