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有人用锤头无情地砸在了冰面上,谢九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随之嘎嘣脆了,眼前阵阵发黑,回过神来,也同样咬牙切齿在心里腹诽:小皇帝夺笋呐!为他卖命还不够,还阴险地又顺手坑了她一把,在心里骂了一万遍,只说协理钦差,可没说这个祖宗就是江大小姐啊!
还有什么比送死更让人绝望的?
是和圣君一起送死。
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谢九如置修罗场,嘴里发苦,心哇凉哇凉的,连尊称都忘了。
“是、是的。”
江无妄同样心情复杂,彼此相对无言了片刻,他看着面前这个满脸绝望的小太监,眸色寒凉:“很勉强?”
何止是勉强?简直是生不如死。
谢九干笑了一声,语气涩然麻木着道:“不...不勉强,圣君忧国忧民披肝沥胆乃社稷之福,能助圣君一臂之力是小人之福。”
呵呵,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小太监只差把言不由衷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轻飘飘的几句奉承没有丝毫说服力,连他都能听出那股子勉强的味道,看着面前这个倍受打击甚至有几分呆滞的小太监,原本沉重的心情奇异地轻了几分。
江无妄板着脸,风吹起月白色袍角,银光飞动,赫赫玄舞。
“你若勉强本君自会回禀陛下。”
小皇帝好不容易找到她这个替罪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不仅不能拒绝,还得在圣君面前兴高采烈敲锣打鼓地表示我高兴我愿意我感激!
真是....忒让人淡疼了,谢九在心里算了笔账:
去危险的边地——危!
和圣君一起去危险的边地——危上加危!
但是。
她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在心里计较了一番,谢九很快接受了现实,抬起头,摆了个黯然的表情,可怜巴巴又满脸真诚地道:“圣君明鉴!小的一颗红心挂枝头,只愿为大人鞍马供您驱策!陛下交代了,要心存敬畏,行有所止,小到饮食起居,大到社稷黎民,小的绝不敢有半点马虎懈怠!”
拍马屁对于她这个宫中混了数载小油条早就信手拈来,谢九这辈子说过的违心话不少,但她发誓,这句可以排到她说过的违心话前三了,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下自己。
江无妄无动于衷,别看这小太监表面在笑,说不定正在心里骂他,静默了半晌,像是想通了某些关节,目光落到桌上的《沧陵舆图》上,淡声道:“如此便好。”
谢九看着他的眼神一阵背脊发凉,忽而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死刑犯,明日卯时就是斩首她的时候,在那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身心都无法放松,就是那种如坐针毡如哽在喉如芒在背的煎熬,尤其一想到未来的日子每一天都要和圣君朝夕相对——
她就生不如死。
——
翌日清晨,天将明未明。
一辆青帷马车从皇宫最北的一处小角门悄悄出发了。
谢九来到将军府,一夜过去,她已经将心情调整好,事情已然不可转圜,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跳下马车。
天气极好,湛蓝湛蓝的,云又高又远,疏淡皓朗,随风缓缓浮游。
将军府门前两座气派的石狮子,两扇玄青大门旁边一左一右立着元青抱柱,庄严冷肃,和主人一样的寡淡无趣,风灯已经熄灭,正随风轻摆,隔街的叫卖声偶尔零零星星传来,稍微给这份庄严染上了一丝烟火气儿。
薛植也跟着下了车,一手抚摸着马头,一只手里拿着一小袋精粮喂马,这马也是皇上赏赐的,自从他知道可以跟着师傅出宫就开始欢天喜地,他的脑袋不足以支撑他去思考这一路可能出现的艰难险阻,只当可以正大光明的游山玩水,在这一点上,师徒二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既然无力抵抗,那就躺下享受!是以他对这匹马很是爱惜,毕竟这一路都要仰仗这位‘马兄’了。
薛植抬起头,道:“师父,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谢九也是很满意这匹神驹的,思考了下,道:“不如就叫无敌吧,王者出击,所向无敌。”
“无敌好,这个名字好,以后你就叫无敌了。”
谢九也没差人通传,毕竟只有她等人的份儿,谁还敢催促圣君成?况且对于和江大小姐的相聚她也是抱着能拖一时便多活一时的心态,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周围也没什么可看的,揣着双手就蹲在石狮子跟前数蚂蚁。
不一会儿,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名属下走了出来,只见江无妄墨发高束,紫金冠中一根白玉簪插在其间,修眉似月,凤眸若星。
一袭月白色织锦对襟袍,云纹袖圈腰封紧紧收着,衣摆被风拂起,袍角儿绣着的银丝恣意玄鹤翻飞好似要乘风而去,他萧萧肃肃站在台阶之上,身子挺拔,如翠竹露泽。
看着那腰,脑袋里冷不丁冒出一个词:食色,性也。
啧啧,无怪乎即便江大小姐声名狼藉,亦有众多闺秀前赴后继,还曾留下一段贵女登墙窥三年,至今未许也的风流佳话,谢九自个儿也看得呆了呆,然后暗蔑自己肤浅,此等美貌之下掩藏着的是一颗黑黢黢的狼子野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这等美色面前又有几个人能把持得住呢,这样的人合该是跟他来一场卿卿我我风花雪月才不枉此生。
人站得笔直,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宛如一枚上好的寒玉。
只不过这枚寒玉此刻结结实实凉到了她。
接着里面的仆从抱着包袱箱笼鱼贯而出,道路旁缓缓驶来一辆双辕宝马雕车,骖騑昂首,玉辔红缨。
谢九循声望去,两架马车并足而立,而她那朴实的青帷马车与其两厢一对比。
寒酸呐!
谢九带着薛植走上前,恭恭敬敬见了个礼。
“圣君万福。”
江无妄视线落在她身上,谢九未着幞头,用玛瑙绿松石发冠在上面绾了一个简单的圆髻,白色飘带一长一短垂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额前微微有个细绒的美人尖,一身烟青色圆领长袍,腰间别着一柄短匕,白色丝涤将身躯扎得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