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救灾粮食也已经分派完毕,沧陵地处西北内陆雨水历年来不丰沛,且河道大大小小的分流混乱又靡向不定,必须解决沧陵易旱久旱根的源问题,于是江无妄召集了巡河御史、按察司副使、主事、县丞、农官等一并官员,大刀阔斧改良田亩改修河道,谢九只得跟着一同下至各个郡县巡察,冬天水位低,施工的难度相对较小。
到了沧陵下面的乌霞县,此乃沧陵地界最大的河——渭水河。
四周是高高低低的缓坡,河道已经断流,河床中到处都裸露着被流水冲刷得光滑平缓的岩石,两旁几棵手臂粗的树苗也已经半死不活,一阵风灌过来,谢九泪眼朦胧地吃了一嘴沙。
沧陵的布政司参政梁铎还算有几分真才实干,曾主张修缮沧陵水利,却被司徒静一句耗费巨大不堪重负给驳了回去,以至于到现在沧陵的水道一片混乱。
梁铎站在堤坝跟前,看着於堵的水道:“圣君,沧陵水道,东起白曲越池,西通阜南,若是打通其中关节,可缓三地之急,开源节流改塞为疏、清淤疏浚,两岸可栽种旱柳,可防止泥沙随着雨水注入到河流中,东南以排水筑堤、变湿淤之地为良田为主,干旱较为严重的地区则可修筑特殊的井渠。”
就是根据耕地位置在地下通渠,将春汛夏讯的雨水及积雪融水汇聚,在干旱时利用山体的斜坡引出地下潜流灌溉,整个井渠涵盖了竖井、暗渠、明渠和错现四个部分。
梁铎对于农田睡衣望着水道流向侃侃而谈,脸上露出兴奋激昂之色,谢九觉得这人真是个人才,江无妄能够在沧陵的一堆烂菜帮子里慧眼识珠,眼光可谓独到。
“圣君,挖井渠是不是就好比把银子存到钱庄,等用时再取出来是同样道理?”
江无妄背对着她在干涸的河道旁负手而立,他手里捻着一抔黄土,听见询问下意识地转过头。
只见身后的人脸上罩着一块青灰色的方巾,上面被她用匕首掏了三个洞,就露俩眼珠子在外头,活像个买路开山的土匪。
江无妄黑了脸,皱着眉斥道:“胡闹!摘下来!”
谢九在面罩下瘪了瘪嘴,她也不想啊,谁让她一见风沙就流泪不止,这也是无奈之举,不情不愿委委屈屈地抬手解了面罩,登时露出两个红通通的眸子,水盈盈的,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江无妄一愣,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凶巴巴道:“碍手碍脚,去车里。”
谢九如逢大赦,她才不愿意留在这儿陪他吃沙子呢!
江无妄捏了捏眉心,梁铎走了过来,继续说道:“圣君,不仅水道,田亩亦可改良,沧陵土地肥力逐年下降,正所谓‘珠还合浦孟守还珠’,下官研制出一种新的代田法,可在地里开沟作垄,沟垄相间,将作物种在沟里,中耕除草时,再将垄上的土逐次推到沟里培植;第二年,沟垄互换位置。这种耕作之法利于保持地力,可御风抗旱,一岁之收,可过缦田亩一斛以上,善者倍之。”
江无妄淡淡颔首,去除沧陵病灶非一朝一夕之功,虽然工事耗时长久,可一旦修筑便可旱有给而涝有出,避烟瘴而隘石泉,福泽万民犹有后禄。
他远眺疮痍的河道,忍不住咳了两声。
同知赵之璋闻声凑过来,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看了看他瘦削的身子,心里有些打鼓,“天气寒冷,圣君当心身体。”
他心里早已给江无妄落上个不举的烙印,自然对他的身体也十分关切。
谢九回到车上随手拿了卷书捧在手里读,读着读着直犯困,她打了个哈欠,把那层遮光的车帘扯了下,车内顿时落入黑暗,想着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便坐在地毡脸叠在坐垫上打了个盹。
日薄西山,远处澹澹轻烟缓缓升起。
江无妄回到车上,见那小太监伏在座位上睡着,两条腿随意地盘着,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整日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唯有睡着才有几分逊顺。
“醒醒。”清淡的语调在她耳边响起。
谢九犹自梦中,还以为在自己卧房被薛植叫起,抬手便将那只作乱的手抓住握在了掌心,嘴里含糊不清地软软咕哝了句:“别闹,再让我睡一会儿。”
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下,江无妄下意识想要抽手,睡着的人眉头拧了拧仿似被惊扰,却没有醒过来,手被她胡乱扯着垫在了脸下,触到一片软乎乎的嫩滑,仿佛流云凝着薄雾,如丝如絮,又似菱叶尖尖上悬着的一滴朝露,触手即化。
江无妄视线顺着手落在了她脸上,几根不听话的绒毛轻轻搭在鼻端,随着她一呼一吸不断起伏,江无妄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睡着的人的发顶,软绵绵,毛茸茸。
就像只小奶狗。
摸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江无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毫不留情地将手抽了出来,谢九被整个人落了个空猛地一栽,差点就脸着地了。
地震了?
迷蒙中对上江无妄紧绷的下颌,霎时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糟了!这是要犯病的前兆啊!
一双无处安放的眼睛偷偷往过瞄了几眼,恨不得将自己隐形了,只见江无妄唇线紧紧抿着,面带愠色,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如果她在仔细一些就能发现他透白的耳尖处泛着一抹瑰丽的薄红,可惜谢九还有些迷离懵懂,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天儿了呢?
让她知道是哪个没眼色的傻帽儿又触了大小姐的逆鳞,定要他好看!
第二天清晨。
凜风乍起,簌簌的叶声溶进了寒冬。
谢九出来的时候江无妄已经站在了台阶前,像是在看天气又像是在等谁,谢九问了个安,便躬身站在一旁等他上车。
“圣君?”见他不动,谢九疑惑地问了句。
江无妄不自然地别过视线,从背后拿出一顶黑色帷帽,周围垂着圈白纱,语气有些淡:“戴上,免得一会儿又拖累别人。“
谢九愣了一瞬,呆呆地接过帷帽,隔着隐隐约约的白纱看着前面那道走远的身影,直到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忽然醒悟,圣君上辈子一定是麻花做的这辈子才会这么拧巴。
嘴硬心软,口嫌体正直。
谢九弯了弯唇,“圣君,等等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