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
人还未来,声音先至。
小太监一脸笑盈盈从门口挑着灯笼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双目熠熠闪烁,瞬息之间闪至他面前,脸上被火光照的微微泛红,不知道等了多久,骤然而来的微光无声地令他周身回暖。
紧绷了多日的那根弦没由来松了松。
他垂眸,看着那只拉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只柔软的肆无忌惮的手,人家出宫谨小慎微生怕性差踏错,她出宫,像是把规矩一同落在了宫里。
短暂地回忆了下这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如此放肆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有些恼,仿佛又有些别的什么,却没出口提醒她注意分寸。
谢九一路走一路把他往里面拉,满心都是即将到来的场景,也没想起来自个儿这么个举动究竟妥不妥。
跨进了二门,江无妄这才发现内里乾坤。
苍穹如墨坠着漫天寒星,月光倾泻而下,地上铺天盖地的白,如粉如盐。
流绪微梦,四野俱静,院子里石两路石灯一盏接着一盏渐次亮起,如天上星辰坠落,暗夜流光乍破。
从门口开始,院子里两条长长的石灯汇聚成一条蜿蜒的金线,金线两侧,橘色的光温暖澄澈地照亮周围一小块儿,下面安安静静伏着两只白雪雕琢的兔子,雪白的兔子做得憨态可掬,栩栩如生,一左一右安安静静立在石灯下,仿佛在等待主人暮夜而归。
夜色深浓,灯影幢幢,谢九牵着他的袖子一步步向前。
接着是两条长长的白龙,光照在龙身仿佛泛了层金粉,龙爪雄劲,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龙鳞片片飞甲,行踏绛气,天语相闻。
下一幢石灯上面则盘桓着两条卷起的白蛇,蛇身盘踞,蛇信微吐,不显得幽冷,反倒透着几分可爱稚拙。
然后是两只半身高的小马驹,皎皎白驹眉宇表情俨然是比照着他的紫骝来的,神态睥睨,俯踏清秋。
鞋子踩在雪面上发出又干又脆的咯吱声,江无妄顺从地跟着前面的人,一瞬间仿佛忘记了思考,手蜷在袖子里,微微张了张,慢慢握紧,最后收成了拳。
短短的路程仿佛走了漫长的一整个纪元,穿过十二生肖最后来到了屋门外,谢九松了身旁人的衣袖,把灯放在了门口,走进去,抱出一个飞云卷草纹的木匣,走到他面前,目光灿若星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圣君,生辰快乐呀。”
江无妄站在门前,鸦黑的眸子里墨浪翻涌,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猛地闭上了眼,将汹涌的心绪狠狠抑制在心底。
他一言不发地抽开了匣子,素来沉稳的手微微带了丝颤,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泥人,五官灵逸,栩栩如生,紫色的衣袍上面勾勒几笔霞色,仿佛嵌了廊外那盏飞鹤羽人铜灯上漏下的光,卷着温柔似水年华。
表情冷冽沉毅,可偏偏手里拈了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在襟前,衬得那双锋利的眉眼仿佛也沾染了一隅柔软。
一凿一刻,一笔一画无不昭示着主人的用心,江无妄静静伫立看了半晌,有些手足无措,声音带了些哑:
“为什么。”
谢九似是不解,“什么为什么,今儿个是您的生辰呀,我让厨娘好好整治了一桌席面,您这些日子忙得都清减了,该好好补补。”说着把他请进了屋内,叽叽喳喳的,满院的寂静仿佛被她这声音点燃,立马变得热闹起来。
谢九拿出十二分地讨好,毕竟她手里没银子,这个生辰礼是她琢磨了好久才想出来的,最要紧的是省钱,菜是官家的,礼物取之于天地,但俗话说礼轻情意重,李萍的手艺她学了几手,不说巧夺天工也算玲珑剔透,过去没少雕雕凿凿地做些小物件儿分给跟前的丫头太监们哄着玩儿。
十二对生肖算是把他前二十四年的生辰礼补齐,虽说经济实惠了些,可这最后的泥人确是用了心的,她一边在心里浮现他的脸手里一边做,只可惜她掘破了脑子想起来的也尽是他不甚美妙的神情,刻板的,寡淡的,疏离的,愠怒的,所幸她手艺好,在她的润色下做出来的成品仍是尽善尽美。
或许是被院子里的景象迷了眼,江无妄眸子里的清冷散了个干净,此刻沉静如灯,光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浓酽,经过过滤投进粘稠地深色之中。
他坐在桌前喉头滚动,看着桌上的珍馐美酒,三魂七魄终于全部归位。
“费心了。”
谢九双手奉上筷子,弯了眉眼:“您说哪儿的话,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快尝尝,不然菜都要凉了,小的还挖出了埋在后院儿的陈酿果酒,不醉人的。”
说着给他斟了杯,笑着道:“圣君,小的僭越,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呀。”
江无妄看着她的笑,没由来被晃了下眼。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把这几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原来世上竟然有如此美好的字眼。
前两日刚下过一场雪,本应该是冷的,可是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因为面前的人的话,屋里一瞬间仿佛流淌着盈盈春意,雕花窗半敞,外面几簇金橘流泻在雪面,带着一点醉人的诗意。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松懈了肩线,眼底的最后一分犹豫褪去,他端起酒盏,徐徐浅啜了一口。
虽是果酒,入口仍旧辛辣,江无妄将嘴里残存的酒在舌尖中抿了抿,终于尝到一丝带着果香的回甘。
猛烈的辛辣划过舌尖过后便是丝丝甘洌,原来是这种味道,其实并不能称得上好喝,但却没停,几杯入腹,江无妄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灯光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仿佛盈了层瑰丽的艳色,眼睑似挂在枝头尖尖儿的一抹娇艳海棠绛点在眼尾,双目幽深迷离,潋滟无边。
谢九看得心惊,默念两句阿弥陀佛,不敢再让他多喝,心想圣君竟然真的如此不胜酒力,不过三五盏,就已然有些醺意。
原本的松霜气息被酒香取代,轻盈地拂过她的面颊,谢九忍不住问:“您之前喝过酒吗?”
江无妄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喝了多少?”
江无妄抬起胳膊伸出手指,头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