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几次了。
逐风在门外看着自家主子对着案头的泥人魂不守舍,这两日来,他从一开始的大惊小怪到现在已经见怪不怪,虽然主子一向波澜不惊,可他总觉得以往平静的湖面好似变成了一汪死水。
即便真丢块儿巨石进去也掀不起任何水花。
失踪的女眷已经被尽数找回,也都尽可能的予以安抚和补偿,这次的失踪乃是羌芜的几名散兵所为,眼下双方还未正式交战,即便严刑也依旧却没有谢九的消息。
苍茫大地,耿耿星河。
房间里烛火明动,安安静静地,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江无妄手里拿着案牍,转过头隔着窗户看着夜幕中闪烁的星辰,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想起某个山间的夜晚,也是同样安静,那人曾一本正经地说他的眼睛像星星。
他当时想,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像星星,眼睛就是眼睛,只不过那人嘴里好像抹了蜜,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可星星也是会迷失方向的,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那个人,如果真的是星星就好了,江无妄心想,这样就能看到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了。
他不明白,不过是个小太监,有什么值得挂碍,丢了就丢了,但心里却时时浮现那张脸,狡黠的,灵动的,憨傻的,走马灯般不停地闪现,那么娇气的一个人,胆小又惜命,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太监。
燃烛蓦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碎了满室寂静。
“圣君,有小谢公公消息了!”逐风疾步进来说道。
江无妄坐在案前,眼底青色明显,捏着案牍的手骤然一颤,差点从手中掉落,就像是溺水的人被人骤然往肺里灌了把空气,谁也没发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松了松。
为了找人,薛植日日守在城门口,不光所有的影卫都被派出去,玄右也将谢九失踪的周围几里转了个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或者目击者,找了两日却是一无所获,刚准备走,却在墙边的角落看到一枚孤零零的求子符。
没有人会觉得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求子符被扔在地上有什么奇怪,可他脑海中猛地划过那日两个小太监带着求子符的一幕,不知道是不是印象太深刻,那副场景怎么也挥之不去,玄右心思向来缜密,向前走了两步,捡起那枚求子符。
不算太旧,显然遗失时间并不太久,而且这里距离那日事发地点和出城的路线相反,先假设这个求子符确是她的,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人并没有出城还在城内呢?
他们一直因为那双靴子而被朝着羌芜的方向带,若是有人故意的呢?声东击西,混淆视听,让人误以为他们已经出城。
玄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于是带人在仔仔细细地排查了一遍,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异常,这里较之城中心稍显偏僻,房屋并不紧凑,周围大部分是些寻常住家户,唯有一个宅子整日大门紧闭,只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偶尔进出,虽然穿的是普通布衣,可习武之人一眼便知对方深浅。
身为很容易就能嗅出其中的古怪,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立刻闯进去,只在暗处蛰伏,直到夜里,一辆马车悄悄停到了后门,车上下来一个人,穿着黑色披风,从头到脚掩得严严实实,眨眼间消失在了门后。
玄右趁着夜色也闪身跟了进去。
——
“在哪儿。”
江无妄闻言蓦地站起身,随着逐风来到了那处宅院,他步履急促,脚底生风,影卫也都被尽数召回,无声无息潜了进去。
院内七零八落躺着几个人,江无妄跃进墙内疾风一般一脚踹开房门,看见屋内景象,刹那间眼神近乎冰冷,阴沉得犹如暴风雨前的黑夜,上前将人一把掀翻踹到了墙边。
崔峤连个声音都没出来便瘫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谢九惊魂未定,从缝隙中窥见他的身形,然后阴影落下来,可以看见他密而直地睫毛,眼里一点一点慢慢亮起了光彩,接着眼圈泛上一丝红,连日来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叮’地一声终于断了,这一刻规矩礼仪尊卑全部被她抛诸脑后,手脚被松开的那一刻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乳燕入巢一般地扑在江无妄身畔。
屋内的人看着胶着在一起的二人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两个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她满身狼狈,好在衣裳整齐,江无妄目光落在她脸上,光洁饱满的额头青了一块,微微鼓了起来,匀净白皙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皮翻肉绽渗着一丝血痕,像是一副上好的烟雨图被墨迹泅湿了一块,刺眼得紧。
她眼眶通红,脸上蹭了一小片灰,头发也毛躁躁的,显得有些狼狈又有些可怜,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带了千言万语最后聚汇成一种坚定的依赖。
那些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好像都成了晨间薄雾,风轻轻一吹就散了,没有任何余地的,突然就有些沉不住气,直到看到她的一霎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归位,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江无妄头一次生出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声音也带了一丝哑:
“出息。”
生硬中又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温柔。
伴随着这句低喃,狭窄的屋内,光融成万点,仿佛凌空绽放着火树银花。
谢九低头,看着他不重却仿佛积蓄着力量牢牢握着她的手腕,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色,心不争气地颤了颤,蓦地涌出一股酸胀,眼泪一颗一颗如同晶莹的冰珠坠下。
怎么会不害怕?
‘刺啦’一声从身上扯了条云帛缠在她颈项,江无妄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垂下的睫毛淹没了眼底的晦暗难辨的情绪,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脱下披风兜头罩住,抱着人大步走了出去。
玄右和逐风交换了个目光,均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丝诧异,玄右将手里的东西握了握,没曾想,这枚求字符歪打正着当真成了她的保命符。
回到官驿,谢九经过连日的煎熬疲惫不堪终于忍不住昏睡过去,就连有人在她颈上轻轻擦药也没能将她惊醒。
饱足一觉,直到第二天醒来,谢九去了江无妄房里,只见案几上堆着厚厚的文书,他低着头,目光却没有落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九敲了敲门。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