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论如何难以置信,这两个人竟然缔结婚约,而且还得到很多人的见证。就在这一刻,朱政委不愿相信梦独是陈世美式的人物,倘从人的本性出发来推测,梦独必在感情上承受了数不尽的委屈;但如果梦独真的拈花惹草始乱终弃,他是不是陈世美式的人物,则另当别论了。
无论何人,哪怕是再公正的法官,虽手上有着冷冰冰的法律条款,但在断案时,还是难免渗入个人情感上的喜恶——尽管最终的判决结果与法律条款相符,但不得不说,有些判决结果是不得已而为之。朱政委也难例外,他也是有情有感的活人,他也难以摆脱他人给他的第一印象的影响——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恍悟出,朱政委开初之时,在处理这件连清官也难断的婚约纠纷时,是稍稍偏向于他的,因为,站在队值班室里的梦独听到了朱政委对苟怀蕉的不耐烦的喝问。
朱政委说“你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教学秩序和训练秩序。你说,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闹事?”
苟怀蕉回答“俺不是来闹事的,俺是来找俺男人的?”
“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你没结婚,谁是你的男人?”
“梦毒。”
“胡闹!你跟他没结婚,法律上没有承认,你凭什么就说他是你的男人?”
“他睡了俺,他就是俺的男人。”
“你说有,他说没有,没人给你们扯这种事儿。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因为爱他才来找他的,因为爱他才来找他的,那你为什么来闹事,你是不是闹掉他的学籍叫他重新回家当农民才肯罢休?你就是这么爱他的?我看你目的不纯!”听到一个女人连那样不害臊的话都说得出来,朱政委边说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他睡了俺,他就得娶俺!”
“学员在校学习期间,不能结婚!”
“俺同意现在不结婚,他睡了俺,他必须得保证以后跟俺结婚!”
“你威胁谁?他就是不跟你维持婚约,我量你也不敢再无理取闹!你敢无理取闹,地方公安局会来人把你带走。你以为没人管得了你?”朱政委生气地吼道。
苟怀蕉感到了害怕,还感到了绝望,但她怎能让她心里满身是刺的梦独把她白白甩了?她要奋力一搏,她要作最后的殊死一战!
“叫梦独过来。”朱政委说道。
武平安出了门,到了斜对面的队值班室,对梦独说“朱政委要问你几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便给梦独支招,他担心他的支招不一定就会对梦独有好处。
梦独说“我没做过缺德事。”
武平安在前,梦独在后,武平安重又进了瞿冒圣的房间,但梦独却不可如此。
梦独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报告!”
“进来——”朱政委说。
梦独进了屋子,立正,向朱政委敬礼,并敬着礼左转小半圈,又右转小半圈,即是对在座的五个人全敬了礼了。
朱政委问梦独“梦独,我不要你写什么保证书。我问你,你还愿不愿意跟苟怀蕉维持婚约关系?”
“不愿意。”
“为什么?你简单说说原因。”
梦独便简要叙述了他与苟怀蕉订立婚约的大致过程,说自己当兵既是为了理想还为的逃避这桩婚约,还说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苟怀蕉,说如果过去真像苟怀蕉所说的是耽搁了她的岁月,那现在决不能再耽搁了,如果明明不爱她却还维持婚约,才是真正对不起她才是真正失德。
朱政委问苟怀蕉“我问你,梦独不爱你怎么办?他说他一直不爱你!”
苟怀蕉道“他爱过俺,他没考上军校的时候是爱俺的。他在骗人,他是个骗子。他要是不爱俺,怎么会深更半夜爬到俺床上?”说完,苟怀蕉打开了她身上的皮包,将梦独在警卫连当兵时写给她的信件拿了出来,还有梦独寄给她的照片,说,“他要是不爱俺,怎么会在信里写那些好话,怎么会给俺寄来照片?”
瞿冒圣接过苟怀蕉手里的证据,放到茶几上,朱政委等人打开那些信件阅读。
梦独回忆起他写给苟怀蕉那些信件的内容,他记得他的信字里行间干巴巴的,写得毫无感情,更没有说出一个“爱”字。可是他却忘了,他还写了许多关心保重之类的话语,那些话在苟怀蕉看来却让她生出对他的多少渴念啊,在苟怀蕉看来,那就是他对她的爱啊!
朱政委问梦独“我问你,你跟她发生过性的关系吗?”
“没有。”梦独回答。
“有。”苟怀蕉反驳。
“我在问梦独,你别插嘴。你们有没有住在一起?实话实说。”
“有一夜,在同一间屋里,但是没有同床。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父母安排的。”梦独没有否认——事后证明,他没有否认是对的,最起码一些人知道了他敢作敢当的人品。
苟怀蕉赶紧说“就是那夜,他爬上了俺的床,还两回趴到俺身上。”
什么是“同居”?任何词典上都没有明确详细的解释,更没有把“发生性的关系”作为是否“同居”的标准。
梦独道“她是胡说的。”
可是,朱政委等人却没有开腔。
半晌过后,朱政委问苟怀蕉“我问你,他说他是不会爱你的,你还愿意跟他维持婚约吗?”
“俺愿意!”苟怀蕉坚定不移地答道,“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俺这辈子跟定他了!”
朱政委问梦独“你呢?你还愿不愿意?”——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多次悟出,事到那时,朱政委依然还在想为他保住学籍。
所有的人都以为梦独必会回答“愿意”。
然而梦独却说“就是单凭她污蔑我上了她的床跟她发生关系这一点,说明她的人品低劣到何种程度。我哪怕就是退学,也不会娶她,也不会再跟她继续保持婚约关系!”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苟怀蕉一厢情愿地以为,梦独为了继续上军校为了将来提干,必会答应下来;她还一厢情愿地以为,是她把梦独的前途捏在手心里,想圆就圆想扁就扁。原来,她有过多次绝望,可是绝望里总保留着一点点儿的希望,她希望梦独会与她重续前缘重归于好,现在,她才是真正的彻彻底底的绝望了,她明白了,梦独没有爱过她,梦独以后更不会爱她,她将完完全全永永远远失去梦独了,既然失去,那就把他毁掉!谁也别想得到他!
苟怀蕉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忽然大声叫道“俺要揭发,俺要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