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最里面的寝宫中。
袁术正衣冠、穿官服、腰挂官印脚踏皂皮履,抬头看着供台上的那座纪昕坐像,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缅怀之色。
这座纪昕坐像,还是百年前,他带头捐资,为纪昕熔铸的。
当年,可是为他赢得了一番美名。
他袁术的名字,现在都还雕刻在坐像的须弥座四周。
“我是该叫你袁公祈,还是……袁术?”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坐像中传出。
泥胎木塑的坐像,抖落片片粉尘,僵硬的双臂下流露出血肉的光泽,纪昕向前探出身子,点漆的双目快速滚动,似乎在确定什么。
袁术满脸迷茫:“啊?纪昕城隍此言何意?本官,不明白……”
纪昕心中已有定论,坐直了身子,低头俯视着袁术,
纪昕:“是也罢,不是也罢。上元滚灯将至,你不去筹备,反到我这里作甚?”
袁术挥袖擦拭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弯腰拱手道,
“那些歹人流寇也就罢了,不足为虑。本官担心明日会有什么妖邪,趁机作乱,想请城隍多多加派鬼差阴神,四处巡逻,提灯夜守。”
“可。此乃吾分内之事。”纪昕缓缓点头。
“然后……”
袁术并未起身,低垂的脸上,笑意更浓几分,
“再请纪昕城隍,写一篇青词,朱字作于青藤纸,上奏神明,叩请关圣帝君,为渭州百姓祈福!”
“放肆!”
纪昕厉声喝道:“关圣帝君日理万机,就算是有分身百万的神通,天下念其神名、修其庙宇的人不知凡几,哪里个个都顾得上?岂可贸然打搅?!”
神威赫赫,平地升起阴风。
寝宫外的香炉中,‘噗呲’涌起细碎的烟尘,弥漫扩散开来,隐约还看得见里面有一张张面庞,双目凶煞,看向袁术。
袁术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下,声音有些惶恐,
“可是,去年渭州屡经大难,先是水患、后是瘟疫,更有诸多妖邪霍乱,可谓是大灾之年……请关帝圣君磨刀过关,斩断霉运,似乎也不为过吧?”
“而且纪昕城隍你多次显灵,到处缉拿不轨,想来也神体困顿,何不一劳永逸?”
袁术这幅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的模样,倒真是惟妙惟肖,跟往昔那位‘袁打盹’一模一样。
纪昕听到这,沉默了下。
片刻后,这才幽幽道,
“此乃我神道之事,你勿用操心。本神乏了,你若无其他事,就自忙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
袁术叹了口气,拱手行礼,退出寝宫。
突然,一道疾声大呼从袁术背后传来——
“袁术你往哪里去?!”
袁术身形顿了顿,这才迷茫转身,看向神坛之上的纪昕城隍。
“城隍,你唤我祖父之名作甚?”
纪昕深深看了他一眼,血肉的光泽渐渐黯淡,被泥胎覆盖,恢复了那副坐像模样,却并未多言。
袁术无奈摇头,这才转身复又前行。
穿过栋栋庙宇,袁术行走在袅袅香火之中,一路上不时有信士香客,供拜香火,叩地请愿。
“是知府大人!”
“知府定是来拜问城隍姥爷,为我等祈愿来的!”
“袁知府,敢问官家编制的那只金翅大鹏灯,有何寓意啊?”
一路上,过路的百姓看见袁术,纷纷面露惊喜之色,即畏惧又有些好奇。
有官府的衙役,屏蔽左右,在前面带路。
袁术倒是表现得和蔼可亲,有问必答,还真如清官一般。
走出城隍庙,轿外有几名修士,早就在此等候。
李清岗一看到袁术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问道,
“大人,纪盺真的受伤了吗?”
袁术轻轻一笑,回过头看向这香火鼎盛的城隍庙,道,
“不重要了。”
袁术此行,的确是想试探纪盺的虚实,究竟是钓鱼,引诱妖邪露面,还是真的是否跟传言中那般,纪盺在去年西夏叛军,夜潜渭州,诛杀通判那晚受了暗伤。
可是……
当袁术确定,纪盺到了这等地步,居然还不愿,或者说,不能……去向天庭搬救兵,请关帝圣君现身厘清这妖佞当道的世道时,袁术就明白了。
当年只是区区一件改名替官的小事,便引得关帝圣君亲至,主持公道,判定因果。
而现在,渭州、秦凤路、乃至更远的地方,发生的一桩桩冤案错案、妖蛊乱世,不比改名替官严重千倍百倍?
可是,何时见过神明显灵,天降雷霆了?
“怪不得,胡姥姥让我在山中苦修百年,等到今日才能下山。或许,便是这个缘故吧?”
袁术知晓。
渭州之大,再无人能阻止他了。
“呵呵,一个老家伙罢了。当年成不了器,现在依旧如此,不值一提。”
“不管他受伤与否,我便再帮他一把。”
袁术语气冰冷的朝李清岗说道,
“向满城百姓广而告之,纪昕城隍重伤垂死,死期不远!必须重塑金身,披百衲衣方可续命!众口铄金,积非成是,只要大家都信了,就算祂真是装的,那也成了真!”
“届时,金身、百衲衣,便是他的枷锁,是第二尊‘火刑铜炉’!”
“这,便是香火大道!”
……
官轿一路朝府衙而去。
一阵风吹过来,轿子晃悠,袁术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下轿离去。
街上的花灯照得是银蟾光满,山棚上挂满各色饰品,形如一座彩山。
此行圆满,确定了最后一个遗漏处,再想到谋划多年,明日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花灯喜煞人,袁术也是喜上眉头。
看什么都生动了许多。
“火塘也该增添些骨灰柴火了。”
袁术的脸庞在灯光的映照下,红润发亮,他突然记起了什么,大步朝袁府而去。
从外城到内城的街道上,几乎每个路口都有用插满棘刺的“棘盆”围绕着,内插两根数十丈的长杆,杆子上挂满彩带及各种神仙人物的剪纸。
剪纸随风而动,就像飞仙一般。
这一刻,袁术就如同寻常的赏灯游客般,不时驻足流连,甚至还会买些糖果,送给路上遇到的孩童。
他的笑容,是如此真挚。
很快,袁术便悄然回到自己的府邸之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