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不是没有心。
江丞相没有儿子,她从小被当作家中长子培养长大。
江丞相曾说,有这么个女儿,胜过十个儿子。
江芙与梁帝年少相伴,个中有算计,有利益的结合。
风雨同舟后,共享了最不能见天日的秘密,没有人能够胜过他们间的联盟。
江芙的凤眸直到此时才流露出了凄然:
“陛下应该知道!留着林芷澜便是对陛下最大的威胁!陛下不会连这点厉害都看不出来,可莫要再昏头了啊。”
梁帝愠怒辩驳道:
“那是朕的平安!平安与朕从独木难支的局面中一同走出来的,她决计不会对朕不利!难道皇后真的不愿意给朕留下哪怕一位手足么!”
“哈哈。”
江芙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顿时咧开艳红的嘴唇,笑得像一朵诡异盛放的牡丹。
吐出的字眼毫不留情:
“陛下糊涂了,她林芷澜,算得上陛下哪门子的手足呢?”
梁帝默然。
最让他夜不能寐的秘密被戳中了……
该如何是好呢……
梁帝叹息道:
“若是平安不再是大梁的长公主便好了。”
江芙不甘示弱地嘲讽了回去:
“如此陛下便能顺理成章地将其纳入后宫奉为珍宝了是么?”
“江芙!你实在太过放肆了!”
“不过是戳中了陛下的心事罢了。”
上好的黄山贡品新芽嫩茶,梁帝无心品尝,江芙可不会亏待了自己。
自顾自地喝起了茗茶。
清爽的茶汤流入咽喉,驱赶着江芙心头的浊气。
江芙又咬牙冷笑道:
“依臣妾的意思,长公主‘凤凰涅槃’去了也好,免得脏了陛下的手。人心难测,臣妾知陛下特意开府别居叫长公主远远地避开权力倾轧,可谁知她日复一日地与那东伯侯越走越近、情根深种呢?
东鲁与皇室旁的人沆瀣一气,长公主若受了蛊惑,利益首当其冲受到损害的还将是陛下!”
梁帝对她说的这番话无可辩驳。
半晌后,怒火与气势浑然下去了,按着太阳穴问道:
“所以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臣妾说了,不是。”
江芙傲然道。
不妨碍她希望林芷澜回不来。
梁帝碰了碰尚带余温的茶盏。
猛烈的头疼猝不及防袭来。
打断了梁帝整理出的所有思绪。
人倒霉的时候,连自己的身躯都会跟着找不痛快。
梁帝的头疼病一发作,做什么都不顺心,又气冲冲地回了御书房,召姜烛前来问话。
顾不得仪容姿态,梁帝将案牍推得杂乱,声音因急切道嘶哑:
“姜烛,朕命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尽快把平安找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林芷澜亦被姜烛乔装低调地安顿回了重华殿。
不走漏一点儿风声。
好牌,更不能浪费,要在最恰当的时机打出去。
姜烛咀嚼着词句,小心翼翼试探着梁帝的反应:
“寻人之事,对刑狱司而言并不困难,必然会护长公主周全。只是贼人奸诈,或许畏罪潜逃了也未可知。”
意思是,捉拿凶犯之事,他还得从长计议。
梁帝不耐烦地拂袖,推掉堆叠满满的奏折,道:
“都什么时候了!先将平安找回来,才是顶顶要紧的事!你都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传的!再拖延下去,不知还会出来些何种更离谱的谣言。”
他更怕,前尘往事一应被编排。
乱了他执政的根基。
三日之后,是夏至灯会,全国的手艺人都会齐聚京城,同台竞技。
制作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灯,一教高下,与京城百姓其乐融融地评出个高下。
类似一个花灯的展会。
帝后到那时,为表圣恩,更要携手登上城楼,再与民同乐。
梁帝都与江芙吵开锅了。
到时候是假惺惺地出场安抚民心呢,还是干脆把千灯会取消了,窝在皇宫中不去面对流言蜚语,当个缩头乌龟算了。
“姜烛,你觉得呢?千秋灯会还要不要办下去?”
梁帝打心底里还是信任姜烛的。
只不过是不得不防。
真遇到了忧心不得倾诉他人的事,举目四望,仍然只有姜烛一人可以倾诉。
姜烛眼睛亮了。
千秋节,是个让林芷澜再次名正言顺现身的机会。
连忙保证道:
“如今全城的匠人都已赶到京城,一路舟车劳动,损耗的人力物力颇多,千灯会若是贸然取消,岂不是失信于天下的百姓?臣保证,一定会在千灯会前将长公主带回来,并破除所有对皇室、对皇上不利的流言!”
梁帝还欲细问。
头疼已折磨得他无法深究。
人在无助时本能地去听从内心渴求的安慰。
况且,这么多年了,姜烛从来没有让任何一件任务失败。
从工具性的角度来说,可靠且好用。
梁帝有时候是全然的狠心,完全把姜烛当成了一件器皿利用。
有时候还会想念母亲,想念带着东鲁痕迹的事物。
旁人并不知晓,世间与梁帝血脉相连的人,正是东鲁姜氏一族!
奈何,他最要防范的,便也是东鲁姜氏。
人在病痛侵袭时很是脆弱。
在姜烛面前,梁帝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情,握住了姜烛粗糙的手掌。
那满是老茧的手,曾经也是保养得当的世家公子之手,不染纤尘。
为了大梁的江山天下,伤痕累累,何止是手呢,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是没受过伤的。
梁帝蹭了蹭姜烛掌心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