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澜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处处要强,不肯被人压任何一头的,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要是梁帝敢手把手教大公主林舒白任何政事上的东西,江芙必然会做不住。
洛韶敏的母家父兄常年镇守边关,鞭长莫及,不算上夫君和女儿,洛韶敏说是孤家寡人也不为过。
如果有人要对她们母女下手,梁帝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死死盯着。
如此想来,和梁帝有血缘关系的人里,有自保能力的,便只有林芷澜了。
无论梁帝表面上是怎么想的,在实际行动中,他几乎给了身边每一个人她们想要的东西。
连御史台最犀利的言官都称赞他是“仁君”。
背后的阴暗沉郁,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放肆了。
至于是否能在无尽的平衡中得到片刻的欢愉,这个问题,显得是那么奢侈。
众生皆苦,众生皆苦。
林芷澜的眼睛氤氲出了雾气,兄妹间存在的那一点点见不得光的东西,在更宏大的阵线面前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皇兄……我明白了皇兄……我会好好学习如何处理政事、稳定天下的局势,一定可以尽快帮到皇兄!”
梁帝的笑意说不上是欣慰还是苦涩。
对着这个“妹妹”,他的嗓音始终柔和:
“朕不是要你辅佐朕。”
“那是?”
“有朝一日,或许整个天下……你猜,朕会选舒白、舒予还是靖和?”
梁帝循循善诱。
有些话不方便摆到明面上来说。
林芷澜堪破了他想隐晦表达的意思。
没有人会不渴望近在咫尺的权力。
她不例外。
尤其是经历了几次三番的设计暗害,没有权力傍身,不过是一只分外可口肥美的小绵羊。
为何……梁帝话中的意思,是他的三个亲生孩子,他都不打算传位?
子承父业,理所当然,还没有皇帝在自身有子嗣的情况下把皇位交给兄弟姐妹的先例。就算实在生不出来亲生孩子的皇帝,除非遭遇了逼宫等特殊的情况,即便是过继没有血缘关系的宗室子,也不会想要把皇位传给别人。
林芷澜神魂受到了剧烈的震动,声音发颤:
“皇兄为何如此?舒白、舒予、靖和……都很好。皇兄正在春秋鼎盛之年,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梁帝轻笑了出声。
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身世,和她的血缘关系,他鸠占鹊巢的这么多年……他也是要脸的好么,万一被史官正儿八经地写在了史书上,他和他的亲娘脸都要被丢尽了,更是狠狠打了大梁皇室的脸。
天命,本该是落在林芷澜身上的。
所以梁帝只是高深莫测地说:
“具体的,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揭开秘密的时候。平安,你一定要尽快地成长起来,皇兄会把属于你的东西交还到你手上。”
这和明晃晃的内定传位有什么区别啊!
林芷澜虽然也想过万一有一天她当了皇帝会如何享受,如何铲除异己……但也仅限于晚上梦里的做梦时间!她对梁帝的兄妹之情日月可鉴啊,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坚固的同盟,是从身后空无一人之时一路走过来的,那时,他们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个明天。
林芷澜以为这就是他们这对兄妹的终点了。
只叹人生不如话本子,话本子有结局,有终点,能够定格最幸福的顶点。人生总有意外,兄弟阋墙,爱人反目……永不断绝。
林芷澜提起裙摆跪了下来:
“皇兄……”
她也不知道,是否算抢了原本属于侄子侄女们的东西。
道谢太虚伪了。
千钧的担子仿佛直接具象化了,在二人的肩膀上开始了转移。
她跪得很重,几乎可以听到膝盖骨和地面碰撞的脆响。
梁帝连忙躬身扶起了她:
“朕的平安,生来就是屹立于巅峰的女子,不必如此。”
转移伤感的情绪最快的方式就是另起一个话题,梁帝递过去一本折子,强撑着笑容问:
“来,平安瞧一瞧,御史台参了监粮官吴琮玩忽职守,延误粮草的押运,应当如何处理?”
林芷澜比划了一个手刀的动作:
“军机刻不容缓,尤其是关系到全军生死的粮草,杀。”
梁帝含笑不语,不说她对,也不说她错,诱导式地问道:
“吴琮不是小人物,是威远侯现任夫人的娘家人,威远侯府的世子和你又是有婚约的,直接杀了,牵动的各方利益太多,也难免有人、议论说朕卸磨杀驴寒了老臣的心。哪怕抛开你的婚约不谈,一个吴琮,在朝中经营多年,不知私底下和多少人有往来,平安不多考虑么?”
林芷澜胸中有丘壑,她又不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顿时将自己的理由侃侃而谈:
“身居高位的人,不管是做出了怎样的决定,都免不得底下人的议论,无论怎么做,别人总有一番说法。要是跟着悠悠众口走,如何遵守国家法度?如何彰显君威?吴琮犯了这般的罪,就该受到这般的罚,他那是最有应得,所谓老臣寒心,老臣们如果安分守己安享晚年,不做出目无法纪的事来,又怎会受到惩罚呢?反倒不该寒了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将士们的心!所以这个吴琮,该杀。”
没被人带着走。
有自己的主见,还有条有理地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梁帝很满意。
颔首道:
“不错,你来批。”
“我来批?”
“听话。”
梁帝把林芷澜当皇位的继承人来培养,当然要练她的胆量。
见不容拒绝,林芷澜拿着朱笔往上写着处理方案。
只有皇帝才能御笔朱批奏折啊!
她拿起笔时还有些七上八下地打鼓,等到落下第一笔时,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