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要不是买家指名点你,现在躺在那的就是你咯。”
“但你也算不上幸运,”他压低了声音,“黑宫社长在外面惹的人物可比我们狠多了,你倒是可以思考一下,先把哪只眼睛寄回去给你爸妈留个念想。”
黑宫遥翻身坐起,把胃里的东西“哇”一声全部吐了出去。有人眼疾手快地递来了垃圾桶,而另一个人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直到余下的眼泪全部落下,不再遮挡她的视线。
她有些恍惚,任由拍她后背的那个人领她漱口,给她擦干净脸上挂着的鼻涕和眼泪。伊吹蓝的表情就像是被贴上胶带的磨砂玻璃,逐渐在她面前清晰起来,而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病房,动动左手,另一端连着一袋葡萄糖。
“……你怎么来了,”黑宫遥看着他,“今天不是要换你和志摩前辈巡逻吗?”
“黑宫警员昏迷,时间特殊,地点特殊,属于突发事件,”伊吹蓝歪着头笑了一下,“还有机搜402在,没关系的。”
“给你添麻烦了。”
“遥,”黑宫晴子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黑宫遥心里一顿,朝另一个方向转过身,看见黑宫晴子正看着自己,表情略微有些复杂。她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事情,还是决定摇了摇头:“不清楚。”
黑宫晴子抿了抿嘴唇,垂下了眼睛。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伊吹蓝在窸窸窣窣地翻塑料袋的声音。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只毛绒玩具,塞到了黑宫遥的手里,顺便扯下了上面的标签。
“帕尔卡……”黑宫遥让那只毛绒玩具面对着自己,“《奥尔加斯大陆》的第三卷已经开始发售了么?”
“晴子小姐说你喜欢这个,正好路过,就给你买了一只,”伊吹蓝眨眨眼睛,“怎么样,可爱吗?”
“嗯,”黑宫遥点点头,“多谢。”
虽然只是出于礼貌的回复,伊吹蓝还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自从那天两人拥抱过后,他们的约会关系就正式开始了。是约会,而不是确定的恋人,这是他们共同提出的约定。他们相遇的时间还短,可未来能够一起工作的时间还很长,两个头脑容易发热的成年人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决定把未来某个时间当做确认的点。
他们肯定那一天会到来,只不过不是最近。
所以他们也没有把这段约会关系告诉其他人。
黑宫遥低头捏了捏帕尔卡的脸蛋,转头看向黑宫晴子,而后者也心有灵犀地抬起头看她。两个人看着彼此,像是在照镜子,直到黑宫遥开口:“姐,我没事。”
“没事就好……”黑宫晴子沉默片刻,“加藤池子对你说了什么吗?”
“劝我不要鲁莽行动,”黑宫遥看着她,“她告诉我,我救不了所有人。”
“她怕你愧疚,”黑宫晴子伸出手,握住了黑宫遥的另一只手,“你和伊吹辛苦救下的人,却马上要因为疾病而死。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她寻死成功而你们没能救下她,她或许是在为这种可能性道歉。”
“姐,”黑宫遥微笑着摇摇头,“我能接受。”
黑宫晴子犹豫着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黑宫遥手里面的毛绒玩具。门外传来志摩一未和某个人交谈的声音,随即门被推开,护士跟在志摩一未的身后,拿起病历本开始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黑宫遥起初还竖着耳朵在听,听到都是关于一些补充营养和加强睡眠的叮嘱过后,就捏起手里的毛绒玩偶来。黑宫晴子中途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而伊吹蓝在几分钟后也跟了出去。病房里只剩志摩一未和黑宫遥在,而后者在送走护士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床边。
“说吧,”他双手相扣,看着黑宫遥,“怎么回事?”
“我没有伤害加藤池子……”
“我没有在问她,”志摩一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是在问你。”
“前辈不是知道吗?”黑宫遥把手里的玩偶放到一边,“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当时的人都受到了惩罚,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事犹未了。我觉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加藤池子对你说了什么?”志摩一未看着黑宫遥的眼睛,“你全都听进去了,而且当了真。”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病房里倏然陷入沉默,而黑宫遥看着基本空了的葡萄糖,按着自己的手背为自己拔了针。她背对着志摩一未穿好鞋子,然后转过身对他浅浅欠身权当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真的让人火大……志摩一未心里想着,也站起身。刚才松本达也来找过他,两人气氛尴尬,直到松本达也先开口。
“抱歉,”青年低下头,“我当时太心急了。”
“黑宫警官也有失礼之处,”志摩一未捏着手里的化验单,“我们后续会了解情况的。”
“但还请你们相信我母亲,她是真的想要帮黑宫警官,不会对她有所隐瞒,”松本达也的声音微微坚定了一些,“母亲说黑宫警官……似乎太执着于逼迫自己了。”
“嗯,多谢你,”志摩一未把化验单放到衣兜里,“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母亲也一直在逼迫自己,逼迫自己忍耐,逼迫自己复仇,”松本达也抬头看向志摩一未,“黑宫小姐很好,请不要让她走我母亲的老路。”
“好,”志摩一未点点头,“我答应你。”
伊吹蓝回到机搜办公室的时候,黑宫遥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黑宫晴子不知为何没和她在一起,于是只留下她一个人,以及桌子上写了一半的检讨书。伊吹蓝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笔锋刚劲的字迹让他不禁摇头笑了笑,但下一秒,他把那张纸对折,然后撕成了两半,再撕两半。
遥不需要为任何过去的事情承担过错,他心想。在他碌碌的生命里,他见过多于宗教告解所提及的罪孽。人的生命只有在过于空旷的时候,才需要反复为自己拴上自毁的枷锁。
她才不需要去写什么检讨。她只需要笑,偶尔吃下一整份猪排饭,不带犹豫地卸下犯罪分子的关节。现在,看不见的过去在绑缚着她,并随时要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