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鸢看他。
眉眼间的情绪蒙着一层阴霾,不见任何温柔明媚之色。
“您说。”
语气虽低落,但至少不再被绝望支配,竹摇和石榴对视了眼,略安了些心。
到底还是请大公子回来管用。
袁大夫看她这般神色,长叹一声,“娘子生性温柔,也注定心思细腻更容易郁结于心,再加上娘子长期服用避子丸,这药虽比汤药缓和些,但药性为寒,总归伤身,凝结在五脏六腑里,从而影响人喜怒哀乐。再加上郁结不解,经年累月下来,耗损元气,绝非长久之相。”
竹摇紧张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姑娘要紧么?”
大悲大痛过后,锦鸢的思绪迟钝。
缓慢消化着袁大夫的话。
她何时起郁结于心?
竟连自己都不知道?
她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嘶哑的声线不稳,似任由疾风拍打的枝叶,“若我此时有孕,会……如何?”
竹摇惊了一跳,“姑娘——有了?”
袁大夫断言:“娘子这样的身子,万万不能有孕!牵一发而动全身,攸关性命!”说完后,袁大夫才瞪了眼竹摇,“你这姑娘莫要胡言,难道锦娘子有了老夫还会把不出来?”
锦鸢垂首,眼眸的阴霾逐渐散去,心底却生出一丝讽刺的寒凉。
险些要仰头冷笑出声。
梦中的她最后含恨而亡,是因为她在一次次侍寝后喝下的避子汤,是因她无意怀上了孩子,再加上长期郁结于心,最后才会那样死去?
命运总是如此戏弄她,在她绝望的想要放弃时,再给她一个希望,让她试图再努力一次,再与命搏一次。
袁大夫沉吟一声,“娘子尚且在病中,避子丸先停下,待老夫开几日温补的汤药吃着。之后每个月停药几日,以药滋补。”他捋着胡须,语重心长劝道:“最最要紧的是,娘子的心思要放宽些,万万不可再想今日这般,大喜大悲最是伤心伤神。”
“…好。”
锦鸢僵硬着回神,点头应下。
袁大夫不便在里间久留,借口出去盯着汤药。
竹摇握着锦鸢的手,眼眶泛红,“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姑娘的亲人,之后万万不能像今日这样这样吓我们了!”
锦鸢看着她滚着眼泪的眼瞳。
唇动了下,“好。”
竹摇:“都说事不过三——”她掰着手指,数道:“上回是在清竹苑中,这次是在语云斋里,再有下一次,我真的会生姑娘的气了!”撂完狠话后,竹摇自己没撑住,掉起眼泪来,“我知道你伤心难受,人死不能复生,姑娘的父亲、小蝶肯定也不愿看见姑娘这么折磨自己,更希望姑娘好好的活着。”
“我记下了。”
“姑娘真记住了?”
“是…”
“那我信姑娘一回。”
锦鸢勾唇,浅浅笑了下,但这份笑只浮在唇边,丝毫未入眼底。
自这一日后,锦鸢不曾再为爹爹与小蝶之死落泪,仿佛是那日已经将眼泪流干了。她按时吃饭、喝药,在语云斋里修养。
姚嬷嬷、拨云每日都要来看她。
期间,禾阳郡主也派吉量来看了她一回。
而赵非荀一直在城羽营中忙着华家一案,接连两三日不曾回府歇息,似乎此事颇为棘手。
在骤闻噩耗后的第四日,锦鸢才吩咐人去锦家打听,锦家将爹爹与小蝶葬在何处,有无坟茔,又派竹摇去南定王府向锦侧妃送帖子,她想上门向姨母请安,以全后辈之礼。
婆子从锦家带回来坟茔的位置。
锦鸢听后,看了眼天气仍早,“准备一下,我们出门。”
竹摇想劝。
娘子这几日才看着好了些。
万一见了坟茔又伤心过度呢?
锦鸢看她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回道:“让我去罢,去了才能安心,便是去了,也不会再令竹摇姑娘担心了。”
竹摇这才同意。
她们主仆二人,带上北晖套了一辆马车出门。
如今赵非荀不在,园子里又只有锦鸢这一位备受宠爱的主子,她出门只需向清竹苑里的姚嬷嬷说一声就行。
出了园子后,锦鸢一行人先去买香烛等物。
因此听了些关于华家老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当街打死人的议论。
还说被打死的是皇商孙家的独苗苗!
华家仗着赵将军的势作威作福,甚至还在打死人后当街喊着我外甥孙就是战功累累的大将军!统辖城羽营!谁敢捉拿他!
听得锦鸢眉头微皱。
马车继续赶路。
锦鸢问道:“他们说的华家三老爷,便是园子设宴那日来的老夫人的弟弟?”
竹摇说了声是啊,“华家二舅老爷做了个官,听说打死人那日他也牵连其中,有人看见他从妓馆里出来,最近京城里到处都在说这桩事情,也不知怎么的,还把大公子牵扯进去,实在讨厌。”
在外驾车的北晖听见后,也接了话茬,语气同样不悦。
“这事闹的极大,估摸着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虽然此事与大公子无关,但毕竟华家与赵家连着亲,那两个老不——还嚷嚷着大公子的名号,一旦上达天听,就怕影响了大公子的前程,大公子可还没受赏呢!如今京中已经开始传,大公子得了势,纵容亲戚作威作福。”
“为何封赏还未下来?”
锦鸢询问。
她难得会问起这些关于大公子的事情,北晖便说的详细了些。
“大公子如今已是从二品的骠骑将军,此次平定云秦、北疆之乱,收服沧州,接连两大战功,封赏肯定不会小,上头自然要仔细斟酌,说不准啊……”
北晖放慢马车速度,凑近低声,“还能封个一品军侯呢!”
说话间,马车已出京城,抵达锦父的坟茔。
在锦蝶被认回锦家后,锦家就请人将锦垚的墓碑重新立了,如今他们一家三口的坟茔都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