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正是桃花浓烈、梨花芳菲的季节。
桃梨竞争春光,一红一白闪过的刹那间,就好似前朝与新朝之间的关系,你死我生。
偏安于一隅的江南大晋国朝廷才刚建国不久,开国皇帝谢骏先就下令改年号为永平,定都万天城。
年号寓意永远太平,他希望自己统治下的这片土地能不像前朝一样,战火纷飞,天下大乱。
谢骏先开金口的时候,记事的史官连忙在一旁挥墨记下圣上的口谕,故这一年史称永平元年。
但是这位开国皇帝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因为他的国土,早已在历代前朝的战乱纷争里缩减到只剩长江以南了,而江北以及大晋国的西北方向还有两个国家,一个是更加强大的游牧民族所建,一个同是汉人所建,但三国各自占据着自己的领土,谁也不让谁。
这是又一个三国鼎立的时代,三方关系微妙、互相制衡,要是其中一方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另外两方所联合蚕食,落得个被吃得渣都不剩的结局。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谢皇帝安国太平之美好心愿,明眼人都知道只能算是一种心理慰藉了。
永平元年四月中,万天城西南方向的清凌山上,皇家寺院宝真寺巍峨立在高山山顶,尽显佛门庄严。
寺里后院一间洁净的禅房门前,一位身着锦缎白衣的妙龄少女正一手托腮靠在大理石石桌上面。
她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卷《妙法莲华经》,但她的双眼却往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头顶的梨花树。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初开之时,文静秀丽的面容下,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睛不停地转着,涂抹着红色胭脂的樱桃小嘴也是似笑非笑,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头浓密光亮的黑色长发分做三段,一段高高束髻在头顶,用一支羊脂玉如意簪横斜着穿过发髻;一段齐整地垂于两边面庞,最后面的长发全部散于后背。看得出她虽身处寺庙,却不是僧尼之人。
她一袭白衣萧萧落落,裙裾也跟着坐姿随性的垂下,但并不着地。
衣裙虽是最素的白色,却不单调,仔细一看,齐胸襦裙所用的白衣锦绸色泽明亮,衣面针脚织得也很是细密,一点线头都挑不出来,而衣服上面的图案,裙角用纯白银丝线绣着无数朵双面桃花,桃花中间一只白鹤正徐徐腾飞而起。
外面还披着一层白纱单衣,风吹花动间,衣袂飘飞,越发衬托得少女更是高洁飘逸。
简洁不简单,纯朴又高雅,隐隐散发着低调的奢华。
这少女正襟端坐之时,颇含一丝观音大士的韵味在其中,令人心生亲近,却又不敢狎昵。
但是她一开口,就不似这样了,那转脸就好似要变成一个女纨绔。
只见少女百无聊赖地将目光从那梨花树上缓缓移开,慢慢落到右手拿着的《莲华经》上,顺着左手拿起石桌上的绿玉茶杯抿了一口,就快速将杯中剩下的茶水洒向旁边的花土上,紧接着对站在旁边侍奉的侍女白璃说道:“璃儿,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茶水的温度要适中才好,太烫自是不可,但这放凉的茶水你竟也这样任其放在本郡主的桌上吗?”
“郡主,您今天一直心绪不宁,茶水已换了好几杯您都没有发现,想来您还是在为世子和小郡王的事情而不安吧。”
听到贴身侍女这样说,少女眉宇间又加重了一缕哀愁,她幽幽地叹道:“你说我这从小就被母亲和叔父送到这不得见人的去处带发修行,自八岁起就和两个哥哥分开了,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奈何总不得长久相伴。”
“如今叔父已荣登大宝,自是喜事一桩。可我却听闻小哥哥竟滞留在南周国为质,归期杳杳。而大哥哥虽被加封为荣兴王世子,在朝中总有些老臣不服他年轻,一直给他下绊子,两个亲哥哥都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这当妹妹的,又岂能睡得安心?”
“放心吧郡主,如今陛下子嗣单薄,对咱们世子也是青睐有加,即使老臣们对世子多加刁难,陛下也不会由着他们的。小郡王那边,南周国应该也不敢痛下杀手,毕竟他们还需要联合我们朝廷一起对抗北梁呢。”
白衣少女谢妡竹闻言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白璃的话正好说到她心里去了,叔父如今已贵为天子,但在子嗣方面却不尽如人意,叔父曾经的三个儿子早年在与前朝对战的纷乱中全部战死沙场。
叔父没有了亲生儿子,就对她和两个哥哥视若己出,才一登基,就追封已去世的父亲为荣兴王,封母亲为王妃,封大哥哥谢清和为荣兴王世子,封小哥哥谢清书为临康郡王,封谢妡竹为雅嘉郡主。
老荣兴王早已去世,本来大哥哥是该继承王爵直接封为荣兴王的,但是母妃却对陛下说清和年纪还轻,等再多历练几年有了军功或更多的朝堂贡献后再封王,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陛下也答应了,因此就只先封了他为荣兴王世子。
朝中的一些老臣看出了圣上对荣兴王一脉的器重之意,不由得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荣兴王世子沉稳高雅有胆识,熟读四书五经,能文能武,且为人重礼义法度,是一块值得陛下倾心培养的好料子。
另一派却认为陛下亲子虽已为国捐躯,然陛下还正值壮年,完全可以再广纳后宫,不愁生不下自己的嫡系王子,用不着这么早就开始提拔旁系皇室成员。
因此两派人马在太子问题上始终存在着一种分歧,各说各有理,看见谢清和时两派人也总是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态度。
对此,谢清和近来经常向小妹谢妡竹写信倾诉苦闷,他在信中多次提到自己本无意争什么太子之位,毕竟自己论血缘只是陛下的侄子,奈何陛下对自己太过于倚重,致使一些心机深沉的老臣以为自己是那其心可诛之人,区区王爷世子就竟敢觊觎太子之位,上朝时明着暗着用言语打压不说,背地里还各种谣言飞传,等传到耳朵里时已经无法听得下去,他已实在是不堪其扰,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谢妡竹每每收到大哥哥的来信,都感到心如刀绞,她是知道大哥哥人品贵重的,他从小就孝顺爹娘,对弟弟妹妹也是非常谦让爱护。
若非陛下为大业痛失了亲子,他本可以就这样做一个闲散世子,闲来无事时写诗作画、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