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人群越走越近,听起来很是热闹,实际上并没有很多人。
当为首的老爷爷揉着婆娑的泪眼越走越近时,他看见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孩子,跪在自己的面前,不只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更是穿越阴阳两界的再见。
老人步伐虽然老迈却很稳健,双手颤抖着轻轻地抚着孩子的面容。
“生生,你来了,你来了呀!你怎么这么年轻就来了呢?爷爷,爷爷想了你这么多年啊!”老人滚滚的泪水落在孩子的头上,他日夜思念的孩子就在眼前,可是惊喜与难过互不相让,老人一忽儿是欣喜的,一忽儿又是伤心的。
“爷爷想早点儿见到你,可是爷爷又怕早点见到你!孩子,爷爷想你啊!”
李煜趴伏在老人怀里,眼泪颗颗滑落,却说不出话来。
人到伤心时,瑟瑟不能言!
原来亲人之间的牵挂,阴阳两界也不能够阻隔,念念不忘、必有回应,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爷爷的家就是李煜刚刚拜访的第一个院落,一个破旧的水壶烧开了水,烫了烫几个破旧的瓷碗,每人一杯热水。院落很小,七七八八的站满了人,坐在地上的、凳子上的、还有站着的。爷爷让李煜给大家一一见礼。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个梳着两个抓揪的小孙女,爷爷说叫李爷爷李奶奶和小囡囡。
一对中年夫妇和尚在襁褓的双胞胎,爷爷说叫陆哥陆嫂。
一个身形健壮的年轻人,和李煜的身高差不多,年龄看起来比李煜大五六岁,名字叫冯范,爷爷说叫范哥。
一个中年妇人,容貌秀丽,即使是人过中年,脸上遍布岁月的痕迹,仍然难掩姣好的面容。可惜,她的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耳根部位一直延续到下巴,就像是一条害虫吞掉了一朵娇艳的花。她笑起来的时候,连刀疤也似乎柔和了起来。李煜心下暗自可惜。爷爷说叫苏姨,李煜后来知道她的名字是苏晚。
一对身形瘦弱神情怯懦的姐妹,姐姐和李煜年龄相仿,妹妹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姐姐大概十七八岁,姐姐的名字是烟柳,妹妹的名字是烟花。李煜忍不住皱眉,“烟花柳巷”!谁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这必然是刻意为之。
烟柳、烟花?
烟柳-- 杨柳岸,晓风残月。
烟花???
风里无香散,霜中无落瓣。
炫时即败时,举目犹嫌慢。
烟花片刻绚烂,落地无痕。cha 李煜心下愤慨,这两姐妹的身世十分可疑,难道有个禽兽不如的爹?李煜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还有三个衣衫破烂的小男孩,都是只有四五岁的孩子,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还在滴答滴答的滴水,难道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爷爷没有介绍他们的名字,也没有父母在三个孩子身边,他们怯怯地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最后一个认识的是一个大眼睛塌鼻子的小男孩,眼神灵动,机灵可爱,有几分神似李煜小时候,爷爷让小孩子叫李煜哥哥,爷爷说孩子的名字是李不息。李煜想着自己的名字是李生生,两个人的名字联合起来,正好是“生生不息”,这确实是他弟弟了。不息乖巧的喊了李煜哥哥,腼腆地笑了一下,有一点点婴儿肥的圆脸上溢出两个小酒窝。
李煜摸了摸不息的头,也自然的牵起了孩子的手。李煜开始傻笑,从此以后,他在鬼域有家了,他有爷爷,有弟弟,有一个破败小院落的家。
他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李煜,有家啦!啦!啦!”
獬豸刚刚踩破了邻居的房顶,正仓皇逃窜向小山丘跑去,村里的四五条家犬目瞪口呆地看着獬豸,脚下静悄悄的不断后退,它们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声响。
动物对于危险的警觉远远强于人类,人类虽然驯化了动物,但是它们依然保留了一些祖先的野性和基因。
家犬们的生存法则是敌弱我就强,敌强我就弱,也因此无往而不利。
村庄里的人拿出了最好的饭菜款待,这应该是村子里的最高礼仪。
村里最丰盛的美食是几条不大的小鱼煮的鱼汤,还有作为主食的一碗混合了草种和绿色青豆的粥。显而易见,这是难得一见的美食,大人和孩子都无比珍惜这顿饭食,小孩子把吃饭的瓷碗舔得干干净净,大人们则保留着最后一丝体面,但是也把饭碗吃得干干净净,不落下一粒饭。
李煜吃得分外香甜,他十分享受食物的味道,还有亲人和朋友环绕在身边。
这是人间的食物,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有吃过饭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作为鬼他还可以吃饭?他在心里暗自揣测,这是个特殊的地方,特殊的地理位置,特殊的人和村庄。
不难发现所有的人都没有影子,所以他们是鬼吗?
但是所有人都在吃饭,他们显然过着人间的生活,所以他们是人吗?
是人是鬼很重要吗?只要和爷爷在一起,做人做鬼又有什么关系?李煜没有问爷爷,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重逢的喜悦,他很怕这不过是他的一个梦,梦醒了他还躺在那个破旧的鬼吏宿舍里。
当天晚上,他和爷爷、李不息一起睡在稻草铺就的床上。他睡得深沉,爷爷凝视着大孙,他年迈的脸上一直挂着欣慰的笑容,像夕阳余晖的那片暖意。
李煜做了个梦,一个冗长的梦,他回到了人间,看见了他最好的朋友李晨。李晨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抱着一个盒子,他弯腰把盒子放进了墓坑里,起身的时候墓石被工人盖上。墓碑上写着“李煜生于2000年8月14日,卒于2023年7月13日”,旁边相邻的是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坟墓。
李晨的脸色非常差,墓碑前只有李晨和一个年轻的女孩,他们是唯二的两个祭拜人。李晨放下了一罐某岛啤酒,等他起身的时候眼睛里猩红一片,他最好的朋友走了。他飞越了几万公里赶回来,等待他的却是年轻而冰冷的尸体。他冷静地办理了他的身后事,这个世界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喊他小晨晨了。
“小晨晨”开始只是一个玩笑的称呼,后来却变成了朋友之间的昵称,今天他把自己的青春和昵称与好朋友一起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