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尼尔和他那些朋友们的付出,桑松一直看在眼里:为了更广泛地联络东盟境内可用的盟友,他没有理由不去了解下属的人际关系网络。
坐在飞往新加坡的客机上,桑松的眼前浮现过了自己走出马尼拉大学城之后的一幕幕经历的回忆。他真正离开大学城、摆脱学者的身份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却仿佛比他在大学里教书的十几年还要漫长。走出大学城的他是欢呼雀跃的,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将古国一教授的理想化为现实而衷心地喜悦。而现在,他的理想仍在,热血已经冷却。
要推动的革新事业太多,遇到的阻力也太多了。因东盟的旧格局而受益的大亨们竭尽全力地反对跨中南半岛基础设施建设项目,那些拥有着广袤土地的当代领主则疯狂地抵制兴亚会重新分配土地的计划。依靠东盟军掌握的暴力,桑松艰难地执行着韩处安和他自己的命令,可是他只能消灭那些反抗的个人,却不能消灭反抗的群体。更不妙的还等在后面,并不是所有曾经和他们并肩作战的盟友都会继续维持这种关系,钟复明的角色变换就是其中的反例。
若双方之间仅仅是利益冲突,桑松也并不觉得他和钟复明之间存在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一些表面上支持革新的东盟军将领或兴亚会干部,反而和桑松缺乏共同语言,他们不赞成桑松的许多观点,可只要桑松在不去过多地损害他们的利益的前提下承诺为他们创造一个更稳定、更有发展前进的新环境,这些人多半都会乐意多一个新合作伙伴的。
钟复明不同,桑松清楚地了解这一点。那不是利益的冲突,是藏在骨子里的仇恨和敌视,是信仰之间的战争。他知道,钟复明瞧不起他,瞧不起他这个人,也鄙视他的所有理念。这种在桑松眼里和小孩子赌气一样无聊的态度,恰恰是危害最大的、最缺乏调和余地的。钟复明不相信桑松推动的革新能够让东盟迎来崭新的明天,而他梦想中的图景对桑松来说同样是人间地狱。
桑松的短途旅行很快结束了,他在机场等到了迎接他的专车,这支车队会护送他前往香巴拉浮岛。每一次来新加坡时,桑松都会用心地听一听市民之间的聊天,他认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了解到更真实的公民的态度。2月下旬东盟军再次和自由南洋联军开战后,肉眼可见的压力砸在了东盟公民们的头上。纵使陈永春用尽其才能挽救局势,也不能避免东盟的公民们产生更多的不满,到头来他本人反而成为了被指责的对象,这也是钟复明趁机发难的原因之一。
车队经过国家重建最高会议总部大楼,这座能够俯视新加坡市的建筑映照在桑松的眼中,也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和钟复明的几次直接交锋。对手的观点是荒谬的,就像是相信着童话里的勇士消灭了恶魔后便能带来太平世界的孩童那样天真;可是,他能够嘲笑钟复明的观点,却不可以嘲笑钟复明的手段。纵横捭阖地利用多方势力之间的纠葛来创造条件的钟复明,值得他佩服。
不过,仍有一件事让钟复明的敌人们也保持着怀疑态度。众所周知,兴亚会控制东盟的真正原因是东盟军之中最强大的军阀是兴亚会当前的领袖。那么,钟复明难道掌握了什么能让他胜券在握的底牌不成?他和桑松一样,在东盟军的强大军事力量面前妄图彰显自己的实力只会使得他们看上去更像小丑,什么阴谋诡计都比不上一纸秘密处决的命令更有效。
从他在中南半岛北方的办公室离开的几个小时后,乔贝托·桑松已经坐在香巴拉浮岛的一座建造完成的模板居民楼的某座客厅里喝起了下午茶。
“你能确定吗?”他不时地抬起头向这里的主人征求意见。
“把这些身心受过严重创伤的受害者的记忆分析出来,实在是困难。”没穿白大褂而是穿着一身廉价运动服的岛田真司一直凝视着外面西沉的夕阳,“为了给我们自己的研究人员做好保障措施,研究所闹出了很大的纠纷,这些异常现象肯定会被别人注意到。就算这些遭受了核辐射的受害者抵达香巴拉浮岛的过程是严格保密的,现在他们大概也暴露了。”
“你和舒勒博士,一个代表着我们在管理东盟的未来社会结构中做探索的先驱,另一个几乎包揽了我们急需的相关领域前沿理论和尖端技术研究。”桑松心悦诚服,又不免泄气,“想不到我们东盟最厉害的科学家,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是白人,我们这些东南亚人实在不争气呀。”
“您不必把我们看成异类。”岛田真司虽然只把像舒勒这样的同类当成真正的朋友,但这并不妨碍他摆出一种相对平等甚至是卑微的姿态去讨好其他人,获取别人的信任也是人际关系中的必要一环,“我被我的祖国抛弃,日本将我视为不受欢迎的异见人士甚至是敌人,此生我只会继续效忠东盟;至于舒勒博士,就像麦克尼尔和其他人一样,他的祖国成为了历史中的一个名词。”
席间,岛田真司向桑松介绍了他目前最希望从受到过核辐射的受害者们身上得到的几条证据。首先是钟复明拐卖东盟公民到日本的罪证,这件事一旦公布,将会同时导致东盟和日本两国的舆论大哗;其次,则是想办法把钟复明和东盟或兴亚会之间的合作关系剥离。
“我在使用一种特殊的诱导催眠方法让这些人回忆他们为日本人回收核燃料的工作经历。”提到这件事,岛田真司发自内心地感激麦克尼尔,要不是麦克尼尔用之前某个疑似具有【魔法】的世界上的相关理论为他打开了新方向,即便是有舒勒和他共同修订心灵科技的技术缺陷,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将自己的新发明投入实战,“……然后,这件事如果被日本得知,我的同胞们肯定会大怒并以为你们兴亚会欺骗了日本。”
“你是说,撇清兴亚会和东盟的责任?”桑松心领神会。
严格来说,兴亚会由于受到日本钳制而被迫使用如此耻辱的方式获取核燃料,这等内幕一旦曝光,先不说日本人必定勃然大怒,东盟的公民们也不可能很快接受现实。一旦东盟公民倾向于认为兴亚会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兴亚会原本就不稳固的控制权将会进一步动摇。
把全部责任丢给钟复明和那些主导贩卖人口的团伙,会是最好的办法。只要兴亚会试图这么解释,钟复明就会沦为试图谋取核燃料并将其用于不可告人的阴谋的一个疯子,而不是什么为了更伟大的事业去被迫犯罪、被迫谋害东盟公民的悲情英雄。到了那一步,不管钟复明怎么辩解并声称责任全部在兴亚会,他的解释都会变得苍白无力。他和他的盟友们得罪了太多的东盟公民,谁也不会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