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也躺了下来。
繁花茂密的平坦山坡,连绵起伏,蔓延至遥远的天际。耳边的蓝紫色花簇拥挤着,随风快快慢慢地摇摆,四周无比静谧,远离尘嚣,甚至能听见花朵绽放时的沙沙声。
她抬起臂弯,盖在双眼上。明亮的世界瞬时陷入了黑暗。昨夜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潮湿的东西从眼角往外流,有些流入柔软的鬓发,有些流进耳朵里。
“不许哭。”躺在身旁的散兵命令道。
奈奈盖着双眼的手臂动了动,水往外漏出去,缓了缓,吸吸鼻子:“我今天……没有心情修习言灵术。”
“带你出来,就一定是为了修习言灵术?”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奈奈小声嘀咕。
“今天例外,纯粹想带你来这个地方看看,”散兵朝她那边侧侧脸,看到她眼角还有很多亮晶晶,顿时不耐烦了,“不许哭!我现在身上没手帕。”
在昨夜跳进深湖救她的时候,不小心遗失在水底了。
散兵都不知道自己一男的,什么时候养成了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
每回栖川奈奈一哭,他就迫不得已要出现一下——这种烦人的哭声,就像个闹铃,告诉他:「该出来干活了。」
所以散兵很烦看见她哭。可是有什么办法,十年前把她心脏弄坏了,导致她无法承受那么多的悲伤。蛇神的祭品提前死掉,他要负大责。
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人要用流泪来抒发自己的悲伤,尽管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有过这种经历,可时间长了,忘记了这种感觉,变得逐渐无法理解。
“喏。给你。”散兵无计可施,干脆把枕在耳后的一只手抽出来,伸到身旁少女的脸上。
“呜呜呜……”奈奈抓住他的手,往湿漉漉的眼睛上擦来擦去。
“是这个!”散兵把手甩开,是衣袖,是衣袖啊!搞得他手上全是湿漉漉的眼泪,真烦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聪明点?”
奈奈双眼泪花朦胧,抓过他手肘处垂下的衣袖在眼睛上又狠狠抹了一下,把眼泪擦干。
「聪明点」?
她擦眼泪的动作停顿住,眨眨眼:“神樱上的许愿签,你有写吗?”
“嗯。恰逢闲暇,信手挂了一支。”
像稻妻的稻波节这类人世喧闹的庆典,散兵几百年都不想参加一次。今年情况特殊,因为奈奈,他不得不隐匿于庆典的人山人海中。挂许愿签也是偶来兴致,随波逐流一番罢了。
也因此,再体验了一回「入世」。
“是给我写的吗?”
“我在稻妻城,没别的认识的人。”散兵光如玻璃的眼眸上,倒映着天空中低低的云朵,缓慢地飘移,“我只认识你。”
奈奈小声地“哦”了一下,思绪涌来。散兵老师确实老说她笨,老叫她变聪明点儿。又是个怕麻烦的人,肯定没闲情逸致为许愿签增加雕饰,那支朴素的许愿签是他写的没错了。
那么,写着她名字的精致许愿签,是……是谁人恶作剧吗?
满脑子都是神里绫人微笑的脸。不不不,绝对不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奈奈抓着脑壳,再次陷入失落。
犹如一脚踩进泥泞的沼泽地,陷进去,尚且能够呼吸,能苟延残喘,但何时开始觊觎更美好的希望,反倒越陷越深,越来越痛苦。
两人只隔了薄薄矮矮的几簇花朵,散兵偏过头,近距离,目不转睛地注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奈奈,因为这些无聊的事,至于这般……?”
这般……痛苦?
“无聊的事吗?”奈奈收拢起表情,平静地望着天空中五彩缤纷的薄云,眼睛空洞,“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说是无聊的事呢?这种感情,很重要。至少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喜欢?散兵的眼神闪了闪,冷静地问出一句显得很突然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嗯。”
散兵皱着眉头,脸转回来,继续躺着望天,脸上飘过冷淡的笑。不舒服的感觉回游在胸腔里。
他费尽心机的事情,凭什么别人做起来就能轻而易举?
“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恢复正常了才能好好修习。
“不知道。”
“不如……现在笑一下?我更喜欢看你笑。”不哭才能保证此祭品不会死掉。
奈奈撇了撇嘴,笑不出。
散兵在花丛中半坐起来,垂眼看着她,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笑。”
“没心情跟你闹。”奈奈闭上眼睛,心情跌落到低谷,他能有啥办法让她笑?无外乎什么挠胳肢窝,挠脚丫,真是又俗套又无聊!
片刻。
四周,起风了。
日光之下,蓝紫色的花海,荡漾起千万层水浪,花影交错,异香浮动。
闭着眼睛的奈奈,甚至能透过薄薄的眼皮,感受到满世界皆是滢滢的蓝紫色。
耳边,忽而飘来悠扬的笛音,音律之美妙,可谓天籁。奈奈睁眼的瞬间,错愕地怔在那儿。
她看见,蓝紫色花坡上,黑衣少年手端一支青白色骨笛,贴在唇边,一条腿促膝以支起端笛子的手,另一条腿随意伸展在花丛中。
袖摆、帽纱、以及齐耳的蓝紫色短发,都飘扬于充满花香的风里。他闭着眼,姿势随意,看样子,是完全沉浸在唇边骨笛飘出的旋律里了。
奈奈不由得轻轻“哇”了一声,又生怕打扰到他,只敢安静地托着脸,怔怔观望着花海中这位为了哄她开心而吹奏骨笛的少年。
天籁之音唤来千缕苍风,从花海之底卷起大片凋落的花瓣。
一时间,花的蓝紫色,日光的浮金色,风元素的淡青色,杂杂地糅合在一起。
这些缤纷的色彩,在广阔而明亮的世界中旋转飞舞,最终宛如巨潮一般,肆意涌向了望不见尽头的高天之上。
奈奈看呆了。短暂一生中,何其有幸……能够得见此般绝景。
真的很感动。可是,他说,不许哭,要笑给他看。
所以,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