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城。秋日已至,暮晚时分,冷雨幽微。
神里家府邸。这是一个多月以来,绫华下班最早的一天。想着趁着今天天色尚早,去看看病中的兄长。
算起来,绫华这阵子都没见过兄长一面。有许多次都被托马拦下了,说是他不愿见任何人。
她特地今日早些回家,趁托马不在,来到家主卧房前,往里面看,看见微弱的黄色灯光。
没有敲门,没有提前知会。而是轻轻地把门推开了。
卧房的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扇屏风,遮蔽了她大部分视野,落地枫灯暖黄色的光芒照在屏风上,清晰地映出一个淡黑色的剪影。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很嘈杂,很细碎,她在外面听不清楚。
“兄长,你在……”他不是应该卧床休息吗?
绫华定住脚步,没有继续往里面走,她发出的声音虽然轻柔,但似乎还是给里面的人带来了不小的惊动。嘈杂细碎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屏风上的影子,小幅度地偏移了一下。绫华这才注意到,屏风上不止那一个站立着的影子,在屏风的最下面,还有许多低矮的影子。
“绫华?”
是兄长的声音,绫华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可是当她再向屏风下面看去的时候,那些低矮的影子已经消失无踪了。
绫人并没有出来见她,而是在屏风后面,找了个什么地方坐了下来。
“顽疾多日不愈,恐怕面容憔悴,怕吓着你,”绫人的声音很冷清,“就这样交谈片刻吧。”
影子悠悠端起茶杯,氤氲的雾气蜿蜒而上,在暖黄色的屏风上拓下一副静谧美好的剪影。
“兄长,你的病情如何了……请医生看过了吗?”
“需要时间。”回复很简短,并且不打算给出更多回答。
“那么——”绫华思虑良久,抿着唇,“社奉行和家族中的工作,兄长考虑何时重新接手呢?……说来惭愧,没有兄长在,我实在难以应对官场上各种各样的人。”
屏风里头的人静默片刻,最终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
“为难你了……”他像是早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面对家妹的求助,似乎暂时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这样的局面,恐怕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实在撑不住的话,就请托马帮帮忙吧。”
绫华呼吸一滞:“兄长,你的病,真的很重吗?”
隔着屏风,看不见他的面容,声音也不似病重者那般的虚弱。
“绫华,”里边的人沉沉地唤了一声,沉默几秒,“按我说的去做。”
“我知道了,兄长。”绫华纵使心中百般疑惑,面对兄长的命令也终归是毫不迟疑。
在绫华心目中,兄长是家族的倚仗者,他的决定,是从来不会错的。她明白自己不必深究缘由,只需要认真执行就够了。
“还有一件事。”绫华迟疑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吧。”
“兄长,你说……奈奈她,还活着吗?”
“……”
屏风上的影子久久不说话,在绫华看不见的那一头,被黄昏一般颜色的灯光映着的那双眼眸,此刻正经历着剧烈的颤抖。
面前桌上,敞开的盒子,被小心珍藏着的蝴蝶结发饰安静地躺在里面,像睡着了一样。
不知它的主人,此刻也一样,安静地躺在世界上的某个未知角落里,沉睡着吗?
他把蝴蝶结发饰取出来,握紧在手心里,闭上眼睛,心情稍微好了点。
“我派人找过,鸣神岛,踏鞴砂,八酝岛,清籁,甚至是鹤观……以终末番的本事,找个活人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很遗憾,目前,杳无音信。”
绫华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想起那夜的雷暴,茫茫大海巨浪滔天,奈奈是往海面方向逃的,绝大可能是沉入海底了吧……她不敢往下想了,默默用手心抹掉了眼泪。
“兄长,如果你可以重新选一次的话,你还会选择丢下她吗?”
“……”
绫华的问话,宛如锋利的匕首再次扎进他的心口。明明知道他曾经在这个问题上无比痛苦地挣扎过一次,现在又要让他再痛苦一次吗?还是说,绫华是在为好友感到不甘,要替她惩罚自己一次?
透过屏风,她听见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呵”。像是在冷冷地,发自心底的自嘲,悲伤而绝望。
“如果再选一次,我依然会选择神里家。”
“……”
于这对曾经的恋人而言,绫华是旁观者。可此刻就算是她这位旁观者听见这样的回答,也不免感到十分心碎。若是让奈奈亲耳听见,那该有多么残忍啊。
而屏风里的人却不慎落泪。
“我也是在那天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没资格爱她……”
“……”
“我是个活在枷锁里的人,不是吗?”
被家族责任所牵引着不断前行的他,才更像个人偶吧。
“兄长……”
“呵呵……”
他曾经以为,神里家能在自己的庇护下长久地繁荣下去,而如此繁荣的神里家也能庇护自己所爱之人,让她幸福安宁地度过一生。
可后来才知,神里家也会与她处于对立,自己不得不舍弃其中一方。
曾经以为,自己在稻妻官场沉浮多年,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游刃有余,用自己的方式能够保护她不被暗箭所伤。
可后来才知,多少暗箭难防,自己稍有不慎,就让小小一个柊千鹤暗中兴风作浪,让自己所爱之人遭受永无休止的祸端。
“可是绫华,你知道吗?在我无法否认自己将一生肩负家族责任的同时,亦无法否认另一件事,那就是,我的确很爱她。”
就算他选择了神里家,就算他承认对她有所辜负,承认没资格说爱她,承认自己是个活在桎梏里的人,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很爱栖川奈奈,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啊。
“哥哥,我相信,我相信你……”绫华捂着嘴,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
从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