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潮这个人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联想,他觉得冬季的树枝像一个个朝向天空伸出的枯痩爪子,他觉得夜空像一个大饼,漫天的星星是撒在饼上的芝麻。他还觉得城市像一个腰缠万贯的大款,每一条街道都是大款俯首帖耳的女人。
他现在脚下的这条街,一定是这些女人里最妖娆放纵的。白天,它安然的潜伏在城市不起眼的角落,就像一部巨大的交响曲中的小小音符那样不惹人注意,但一到晚上,就色彩斑斓的生动起来了。形形色色的小旅店,黑网吧还有昼夜不停的酒馆和成人商店,不约而同地点亮了霓虹灯,沉迷游戏的少年,婚外情的男女,口袋里没几个钱的未成年情侣,他们的存在给这里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活力。甚至还有倒卖白面儿和各类小药丸的勾当。雷潮几乎每个夜晚都泡在这种地方,很难说他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里,他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就是来讨个生活,这就是他揽活儿的场所,仅此而已。
曾经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生长在这里,他会永远无牵无挂的泡他的吧,打他的架,赚他的钱,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最后埋葬在这里,没有人会为他哭泣,那时他也将不再拥有任何一只猫。
网吧里的人几乎都在打游戏,他就不喜欢打游戏,敲键盘的声音会让他头脑昏乱。从来都是扣着耳机听歌,或者一场接着一场的看电影。
但他今天只戴了耳机,影音播放器暂停了很长很长时间,影片中的两位演员此时都以很扭曲的状态停留在他的显示器屏幕上,他花十二块钱拥有了占用网吧座位一宿的资格,但却用来虚耗时间。他呼吸着污浊沉闷的空气,脑子里冒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比如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实际上他非常想回家,他惊异的发现自从认识了夏林之后,他的大脑皮层里神奇地拥有了家的概念。他不知道这种概念在他脑海里产生于何时,但他能确定的是,这个家庭结构与他和咪咪的那种完全不一样。
他开始认真地思索,自己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生命是否还具有其它可能性?
邻座的人连着喷了好几口烟,这让他呛的有些难受,他索性站起来退了机器,站起来穿过一排排椅子往外走,走到网吧前台,他对网管说说:“请给我一瓶矿泉水。”
这让网管有点别扭,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别扭。把水给他以后,他又说了一句谢谢。这下网管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这人怎么今天又是“请”又是“谢谢”的,这么个地方里啥时候这么讲究文明礼貌了?
他又去了网吧背后的小街道里吃糖,刚把棒棒糖塞进嘴里就跑来一只小黑狗蹲在他脚边,眼巴巴的看着,他把糖从嘴里拿出来让小狗舔,小狗舔完了还是恋恋不舍,他又去买了一只茶叶蛋和一袋盐水花生,茶叶蛋剥皮吹凉了喂小狗,盐水花生是他自己的宵夜。他俩坐在石阶上一起吃,旁边是网吧后窗幽兰色的灯光,旁边还有一家成人商店,招牌是彩色软灯管捆成的比基尼女郎形象,冲他们两个一闪一烁的眨着眼睛。
小狗一口口吃的很香,他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看到是夏林的来电,雷潮感觉非常的意外,自夏林开学以后他们只发短信,从来没有通过话。同时他也非常的惊恐,他禁不住怀疑夏林是不是陷入了什么危险之中,比如被车撞了,或者被坏人劫持了,又或者掉进了没有井盖的下水井里。这种情绪在他心中蔓延着,他突然发现对夏林的种种担心不是今日今日才产生,而是由来已久了。他把目光从小狗身上挪开,接起电话……
“夏林,怎么了?”
“我也……没什么事。”夏林的声音听起来很安全,显然没有置身于任何一种危险之中,这让雷潮放心下来。“你在干什么?”
“我在和狗一起吃茶叶蛋和水煮花生。”
“和……狗一起吃?”夏林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在警察局的时候她一再说自己喜欢猫,警察会感觉一头雾水了,这样说话是挺奇怪的。
“哦,就是有只狗来找我要东西吃,我就喂给它了。”雷潮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
“那……你能到我这里来一下吗?”夏林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冒昧,她说完这句话又马上找补了一句,“如果……如果你不方便那就算了。”
“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在家里。”雷潮从仿佛听到话筒里传来丝丝缕缕的风声。
“我在……”夏林抬眼看了一下街道指示牌,“水晶街和白云路交叉口。”
这么晚她不在家里,在外面的街道上干什么呢?雷潮说了一句“我马上过去。”,然后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去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寻找夏林。
雷潮见到夏林的时候,夏林已经把眼泪全部擦干了,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从来没有哭过,她非常庆幸自己拥有一双不容易红肿的眼睛。她抱着书包坐在马路牙子上,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雷潮听。
本来雷潮也想在马路牙子上挨着她坐的,但又觉得俩人没必要挨得那么近,又不是搞对象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所以他一直斜靠在路旁的一架电线杆子上面。听完了夏林的讲述,他认为自己没坐下是个正确的选择,如果他刚才坐下来,此时一定会像吃了炸弹一样跳起来。
天下竟有如此欺负人的事情!
“呵,夏林,我早就觉得你堂哥突然跑到你家里,目的肯定不单纯,果然让我给说对了。他们两口子这是打算吃绝户啊!”雷潮给这一整件事情定了性。
夏林低着头,一声都没有出。
“明天上课吗?”雷潮问她。
“明天周六。”
“哦……”雷潮沉吟了半晌,“我觉得,你先别和他们在这件事上拉拉扯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给你找一个能学习的地儿。其它的事情等高考结束后再说,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偷偷摸摸把房本儿改了。你家里现在确实不太适合住下去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挤在那么两个小屋,就算关系好也能把人烦死,你看这样行吗?我把我家隔壁那栋小楼收拾干净给你住,就我爷爷留下那栋。你要是住一两个月,我就不要你的钱了,权当还你当初收留我养伤的那个人情,你要是长期住下去的话,一个月给我一百五十块钱当房租,平时还可以来我这里吃饭,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