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期,韩凛并未如约归来。
陆疆决定继续等待,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带韩凛入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商离是意外,本末不可倒置。
商离欣然接受隐藏身份往冀州的现实。护国公府已不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之所,商沅君悔诺,洛阳已经容不下她,她无处可去。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并非只有见过两面的亲生父亲,而是为她甘愿受伤、长途奔袭回京的韩凛。
韩凛要去冀州从军。
那她也要去。
不再是商离,不再是护国公府的小女娘,她便不能再锦衣华服。她是陇西韩氏的旁支,随韩凛同往冀州是为了有个照应,那她的出身必然不显,她匆匆出门时带的一应衣裳也就不能用。
商离以往出门从来不带钱银,想要什么有商荇在,也轮不到她来。即便是她自己一人,看中的东西拿回去便是,自然会有人上护国公府来结账。她那紫盖白马的马车,全洛阳城独一份。
可眼下她是身无分文。出门时过于匆忙,连伺候她的婢女要收拾一应细软,过几日才能出发。
是以,她今日出门,只能带着魏沿。
也不是她要带的,是魏沿要跟着。
“女公子带了这些衣裳意欲何为?”魏沿看不懂,但陆疆让他跟着,莫要插手。
商离左右张望,“卖!换钱!换别的衣裳 !都行。”
魏沿还是不解,“女公子要买衣裳?为何要把这些卖了?”
“用不上自然要卖了。”商离耐心解释,“这些是宫中的青遥缎,我一个韩氏的旁支穿成这般模样到了冀州,别人会做何想?”
魏沿恍然大悟,“那也不用卖了,再买新的便是。这衣裳留着,日后再穿。”
商离轻叹,“魏叔父,你这是在咒我长不高吗?我此去冀州没有三五年是回不来的,眼下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衣裳日后也不能穿。若不趁着还是时兴的样式卖出去,往后便不值钱。”
魏沿沉默片刻,“女公子心思如此缜密,为何会干出那等荒唐事?”
“那你倒是与我说说,有何法子可以不入东宫?”
荒唐是荒唐,但胜在管用。她有三次议亲失败在先,问题都出于庚帖。再发生一次,也不是那般难以接受。
魏沿说:“小女娘的名声坏了,日后就不好嫁人。可为何你次次议亲都出意外”
商离说:“许是天意。”
终于找一家绣坊,商离把魏沿留下,把她带来的青遥缎以一个她能接受的价钱卖了,换了四季的衣裳各十套,还留了一些银子在手上。
商离不知寻常人家女子的衣着,只是依着世家小女娘最素的装扮来。而韩家就算是出身不显,但世家传承还在,端庄娴淑最是紧要,素雅的质地应是首选,曲裾深衣的寻常样式也不会出错。此时是京郊,离洛阳并不远,料子不至于太差。到了冀州偏远之地,也不会有人质疑她的身份。
商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禁唏嘘,不过才一日光景,她已转换天地。
她不入东宫,是不想让商沅君和陆疆为难。自裴皇后诞下三皇子之后,庆国公府与东宫泾渭分明,在朝堂上分庭抗礼。若是她嫁入东宫,势必要与裴皇后和三皇子成对立之势,站到商沅君的对立面。
先帝时,打压世家,扶植如庆国公和忠勇侯寒门出身的武将与世家抗衡。而圣人却因为庆国公府权势渐盛,转而与世家亲近。陆疆因先帝设计让他与商沅君和离而耿耿于怀,眼下又被圣人冷落。陆疆心中必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若因她而不得不再次被动,是她不愿看到的。
无论她嫁或不嫁,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利弊两难。
驿站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是商离熟悉的,司徒何家的徽记。
何家七郎何昭是司徒何继业的老来子,白衣胜雪,眉眼如画,聪慧过人。他上头的三位兄长都任职显要,因此对何昭的教养是放任而为。不为家族荣耀,只求一生快活。
但何昭此人偏生迂腐,桩桩件件都有他自己的条理,不容他人置喙。何司徒不用他学有所成,他偏偏文采出众,字画乃是京中一绝,成了国子监一众学生的表率。
然,何昭此人也有污点。他为人代笔功课,练就左右手皆写得一手好字的本事。而代笔之人,便是商离。
至于商离是因何拿捏住他的,传闻有很多。其中最多人相信的一项是,何昭倾慕商离。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小小迂腐少年喜欢跳脱活跃的小女娘。
可商离的三次议亲,均未见何家的身影。
商离抱着一堆新置的衣袍进了驿馆,仍是未见韩凛,却见白衣翩翩的何昭与陆疆相对而坐,身姿皆是笔直。都是极出众的容貌,何昭见人都带着三分笑意,却又有七分的疏离,并不好亲近。陆疆就更是一身在军中浸淫的铁血之气,不怒而威。
“七郎怎么来了?”商离不解,“你来寻我的?你为何知道我在此处?”
这才是商离关注的重点。昨日太子知道她的行踪,她临时决定在驿馆歇脚等韩凛,何昭天亮便到了。这很难让人不生疑。
何昭起身接过商离手中的衣袍,“韩小郎君昨夜回城,大闹了一场,我便去庆国公府向商女君打听你的消息。我想,韩小郎君回京,你定然不会走远。”
庆国公府与司徒府是对门。
商离接受他的解释,“你赶紧走吧,司徒府的马车太过显眼,我不想招来是非。从今日起,我不是商家小九,而是韩家旁支的嫡女,韩微,排行也是第九。”
何昭眸光一滞,俊秀的眉眼微微蹙起,像是揉皱了水墨山水。
“七郎今日来,是来提亲的。”陆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语气亦是上扬的难以置信,“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未有人为自己提亲。尤其是如你这般出身的世家子弟,高堂仍在,身居高位,兄长亦是独当一面。你颖川何氏百年门楣,事事皆有条理,不曾想司徒嫡子竟这般荒唐行事。我家九娘眼下确实名声不好,但陆某也绝不会因此将她随意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