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
接受是接受了,但常乐言还有些顾虑。
她和常英颖打商量:“去的时间……晚一点吧……”
“明天就除夕了。”
见常英颖没反应,常乐言继续说:“我最近没有失眠症状,不着急看医生。”
“他们才生了小孩,也没有人来帮忙照顾,除夕的时候让他带我出去,不太好……”
常英颖没有那样不近人情,自然不是因为这个而犹豫。
她只是惦念起公司。
明天就是除夕了……
她当年辗转回到汉城,孤军奋战创立“LECAN”,如今才守得云开见月明,线下的实体店稳步拓展,线上也有了一定销售量,结果就在这临近年关之时,莫名其妙地一脚踏入了泥潭。
未来形势未卜,她这几天召回了许多休假的同事,整天领着团队开线上会议商量对策,也有不少员工在外奔波。
单这几天观察下来,她有发现,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发慌的。
然而,很多事情她也是第一次经历,没有应对的经验,只能在信息和资源都有限的情况下做出最优选。
她是老板,不像员工那样,天塌了还有上边的人顶着。她和公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资格慌张。
刚才的那个会议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会。明天是除夕。
封城之下,很多在汉员工既要负责公司的临时加班任务,又要同时顾及家里大夫小小的事情,势必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
很多事情其实很紧急,一分也耽搁不得,但常英颖还是想让大家尽量安心地过完这个年。她顶着巨大的压力,还是尽力给了大家几天完整的休息时间,加上一个厚实的大红包。
不知道疫情会持续多久,也不知它会对公司的影响会有多大,她只希望能尽量减少损失了。
常英颖揉了揉眉心,没提及自己的失神。
“你近几天没有其他的安排吧?”她问。
“没有,就……休息。”常乐言回。
“那26号吧,除夕春节都过了,只是做个简单的检查,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到时候和他说一下。”
26号……
常乐言顿了一下,才垂下眼,说:“好。”
空出来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将他送到机场不成?
“还有上官老师那里——我看到你左阿姨在朋友圈转发她们的心理热线电话,应该是担心封城后大家的心理状态,有什么协会在组织这件事。到时候人一多她们忙起来就顾不上你了。”
“也是差不多那个时间点,26号左右,我会和她聊一聊,麻烦她尽快安排咨询——她和上官老师在同一间工作室,做起来应该不难。”
“你等我消息就行。”
常英颖说话间隙,她的那部工作手机一直振个不停,不时就有消息进来。包括现在手上的这部,也有不少亲朋好友的问候还没来得及回。
常乐言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才说出这句,“好。”
沉吟了片刻,她倏地抬起头:“这件事……别跟左秋他们说。”
常英颖听见她的话,兀地蹙了眉。
“常乐言。”常英颖又一次叫了她的全名。
这并非什么好的预兆。
果真,常英颖一语破的切中要害:“你不能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担着,知道吗?”
她明白,常乐言可能是不想让其他人担心,或者不想被过度追问,更愿意把事情藏在心底。
可她连朋友们的心情都顾忌上了,怎么就唯独忘记了她自己?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你左阿姨那边,我会强调一下的。”
“她那边你不用担心。她是你的左阿姨,但她也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做了这么多次,你应该知道,她们工作室是最讲究职业素养的。”
以客户为先,永远守口如瓶。
左秋他们俩,除了知道她曾在左洺君的工作室那儿做心理咨询外,对其它内容一无所知。
常乐言自知她说的没错,但她不敢冒险。
她宁愿多挨几句骂,也不想再看到左秋和梁昶的那种眼神了。
再也不想。
——
常英颖对自己很失望。
她想让常乐言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人和人相处,本就是要学会相互扶持和相互依靠的,更妄论骨肉之间。她是她的母亲,常乐言的事情,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负担。
她不愿意和孟赵頫联系,那好,她来,她引着她慢慢解结。但常英颖没有预料到,在她这里,常乐言也难以获得想要的安全感。是她的忙碌让常乐言望而却步了吗?
还是,有其他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原因?
常英颖呼了口浊气,对常乐言认真道:“我就默认你相信上官老师了。毕竟这么些年,你没说过要换一位。虽然我蛮想知道这两年多你是怎么想、怎么过的,我也相信,你应该鼓起勇气想要告诉我过。”
“但还是说不出口,是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和她讲吧。我的问题,她一定会找我聊的。”
“这段时间实在是忙,抽不出时间来。等过了这一阵,我也会继续去学习的。”
“常乐言,希望你能相信妈妈,妈妈会试着去做一个更好的母亲。”
从提起上官老师开始,常乐言的态度就一直有些躲闪。谈到这里,常乐言已经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常英颖盯着她侧脸,忽然陷入感叹——常乐言,她是真的长大了。
连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消退,变成干净又清晰的大人轮廓。
她突然觉得,某个一直包裹着她、越束越紧的东西,在此刻软化了。
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有了停下来歇歇的念头。
她不禁反思,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眠不休、不生不死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