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枣阳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22号——他回家的第三天,常乐言流眼泪的那天。
梦中的他,时而脱离了自己身躯,像一个大角度俯视的镜头,用所谓的上帝视角观察着这个空间里他和常乐言的一举一动;又时而回到了自己的体内,用他的视觉、触觉、嗅觉去观察着眼前的变化——也包括他的身体的变化。
沉默的守护中,时间像是静止了。
他不知怎的,在无比关心常乐言的同时,似乎有一丝薄弱的意识游离在了现实之外。
如幻灯片般,他想起了以前常乐言流泪的时刻。
他见到的不多,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常乐言在他面前摔倒,她的手掌、膝盖,摔得地鲜血直流。
那是疼出来的,他知道。所以才后知后觉发现他见过她流泪了。
第二次是在冯奶奶的葬礼上——不对,应该是冯奶奶的棺椁被抬去火葬处的那一刻。
他们戴着黑色袖带,作为大人们眼中的“小孩”,被留在了灵堂内。
爸妈让他顾好常乐言。
他就坐在她的旁边,一直留心着她。
火葬处离灵堂很近,只是一个拐角的距离。
他是真的在看着她的。
可忽然间,他听到一道尖厉的哭喊,随后,是那个人用方言叫着“爸爸”、“爸爸”的哭声。
如此撕心裂肺,让人毛骨悚然。
林枣阳发誓,他这辈子从未听见如此凄厉的哭声,那比他以往在任何电视剧,任何电影里听见要悲得多得多。
他一瞬间呆住了。
恍回神来时,他才想起不久前刚听爸爸说的话——前面再等一个,后面就是冯奶奶了。
也就是这一个分神,等他再侧过头时,常乐言已经不在了。
他内心一慌,瞬间被巨大的惶恐给笼罩。
不知为何,那一瞬,他是真的担心常乐言会出什么事。
他立刻跑出了灵堂。
——
没几分钟,他终于找见了站在阴影中的常乐言。
那是一个凌晨,天还是黑雾雾的。
她一个人远离人群,站在光线微弱处,一身黑,不像人间人。
他朝她走过去。
靠近之后才发现,这个地方,虽在人视线之外,却占据地理优势,刚好能瞧见火葬处——甚至能亲眼见到人被推进焚烧炉。
林枣阳不忍心让她看这些,他去拉她的手。
却被她甩开了。
“常乐言……”
他叫着她,喉口却好似压了千斤巨石,连说话都是疼的。
“常乐言……别看了常乐言……”
他不放弃地继续去拉她。
常乐言不给他回应。
只是无一例外,他没能抓住她。
他看见常阿姨、孟叔还有常乐言的舅舅已经随着棺椁开始移动。
他开始着急了。
“常——”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常乐言忽然将头转了过来。
她盯着他,说:“我要亲眼看她被推进去。”
看着她的眼神,他突然哑口无言。
冯奶奶被送进了焚烧池。
远远的,他看见常姨哭着耸动的肩膀,被孟叔强有力的手给揽住,还有他们相持着从屋里走出来时,常姨和她的弟弟握得极紧的手。
再抬起头,他看见了正在无声地留着泪的常乐言。
她闭上了眼。
那一刻,他似乎隐约懂得了“死亡”的意义。
——
重新将视线放回眼前。
常乐言在哭。
也是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一种比以往更为强烈的痛。
强烈到他自己也想要流泪,觉得这怎么还没有结束……
他在空中看着这一幕,他看不见常乐言的脸,却发现自己的表情很难过。
——
他将睡熟的常乐言从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抱起,送进她的房间。
他替她脱掉鞋子和外套,盖好被子,不让一丝风漏进去——常乐言突然醒了。
林枣阳吓了一跳,忙问:“常乐言,你还好吗?”
常乐言艰难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林枣阳?你怎么在这里?”
林枣阳以为她是介意他进她的房间。
“我马上——”
“你不是在北城吗?”她闭上了眼,道,“在北城当明星……”
林枣阳愣住了。
他终于明白,常乐言是睡得糊里糊涂的,在说梦话。
顿了好久,他才垂下头,说了一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