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梨在阆华苑书房中拜读了那位苟戴先生的大作,待清茶饮尽,残阳入窗,吹面春风草薰,抬眼梨花月晚。
花木重重掩映绣楼,隐约可闻少年清越朗朗的读书声。
丫鬟折月提灯跟在沈绾梨身旁,笑道:“大小姐,又是那位魏国的质子殿下从早到晚都在桃林念书呢。他一介质子能读书习字,还得多亏了您宅心仁厚。”
沈绾梨眉梢微挑,想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初回府中,府中人人不喜她冷落她,见到同样被冷落欺负的元靳,便心生同情。
有一日偶然在林中见他拿着一张废稿在地上用竹枝练字,明明身陷囹圄不得自由,却依旧求学上进,便攒了月银买了笔墨纸砚送他,还送了他一套千字文。
现在想来,这位魏国质子心机深沉,惯会示弱于人达到目的,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正中了他的圈套。本就是他凭本事算计得来的东西,哪里会感激她?
“这么晚在桃林念书,也不怕招蚊子。”
沈绾梨见到他便觉得晦气,说罢便转身离开。
但这时,元靳已经看到了她,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拱手作揖:“多谢大小姐关心。只是大小姐赠我文房四宝,殷殷鼓励犹在耳畔,元靳不敢辜负。”
沈绾梨面无表情:“那你还给我吧。”
一想到,她上辈子竟然给后来坑死她的仇人攒钱花,就浑身不得劲。
元靳一怔,但却还是将手中那卷千字文乖巧递上。
沈绾梨随手翻了翻,“你日日念书,这书怎保存如此得当,像是没怎么翻过似的。”
果然,元靳压根不稀罕学什么千字文,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光明正大读书习字的借口。上辈子御驾征战四国,精通兵法的少年帝王,怎么可能年至弱冠还在学启蒙读物?
元靳眸光微垂,掩下诧异,“诗文乃大小姐所赠,元靳爱不释手,不敢稍有损毁。”
沈绾梨抬眸目光凉凉。
真能装。
但上辈子她就吃这么一套。她的心意被那些哥哥们一次次践踏,只有元靳如此珍视,所以她待寄人篱下的元靳很好,像是为了弥补缺失温暖的自己。
“听闻大小姐今日从外头带了两马车书回来?我自离开故国,还从未见过那么多书。”元靳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垂,眼底似有细碎的感伤,脆弱惹人怜。
他很清楚沈绾梨从乡野归来,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她带回来两马车的书籍,想必也是想要赠与他吧?
虽说他并不需要那些杂书,但沈绾梨要送,他自然也有用途。比如在里面夹藏一些东西,日后或许能将襄平侯府拉下地狱。
他本以为自己这般楚楚可怜地一提,沈绾梨就会像以往那般出于怜悯施舍他,可没想到,面前的沈绾梨只是轻点了下头,居高临下地说了句:“那你真可怜。”
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元靳垂在灰白广袖下的手微微一攥,虽说他为达目的时常示弱于人,但是,他厌恶的便是别人可怜他。
元靳问:“大小姐带回来那么多书,是打算像二小姐那样读书习字吗?”
沈绾梨:“是啊,怎么,你也觉得我东施效颦?”
她带书回府,就听到有不少下人这般议论,毕竟人人皆知她从乡野归来大字不识。
然而,元靳却是摇头:“大小姐勤学上进是好事,这本千字文我已然熟读,大小姐便拿去启蒙吧,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求学之路你我也可相互扶持。”
要不是上辈子他回魏国前摆了她一道,和沈念娇一起丢了个叛国的骂名给她,沈绾梨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沈绾梨微笑:“这倒不必,我不像质子殿下这么可怜,我若是想,我爹娘自会为我请德高望重的先生来授我诗书。”
元靳眸光暗沉。
感觉沈绾梨待他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和善了。
元靳看着满园桃花,声线低落地问:“这个时节,宝蕴山上的海棠花也该开了吧?当年燕京为质的时候,我路过宝蕴山,在宝云寺中为我生母供奉了一盏长明灯,那时候山上的海棠花也开得正好。”
沈绾梨:“啊?你真可怜。”
元靳额角青筋微跳。
沈绾梨就只会这么一句吗?他是让她可怜他被他利用,但不是让她一直在嘴上重复他可怜!
元靳低叹了口气,“我是在为质路上听到我娘死讯的,可惜至死都未能见她最后一面,更不能为她守孝送终,只能在异国他乡为她遥遥供一盏灯。”
沈绾梨垂眸看着他,上辈子,元靳也跟她说过他的悲惨往事。
那时候,她很同情怜悯他,当下答应了带他出府去宝云寺,让他为他娘亲自供奉一盏长明灯。但是,供奉长明灯本就是他的借口,他去利用她掩人耳目出府,分明是为了与魏国线人联系。
在那次供灯之后没多久,就传出来了大燕太子遇刺身亡的消息。
太子一死,那些本来暗潮汹涌的储位之争,就摆到了明面上。大燕朝臣派系倾轧,挟邪取权,那些皇子们为了互相陷害,不惜拿百姓做局,闹得生灵涂炭。
襄平侯府与三皇子有婚约,自然也被卷入其中,襄平侯沈晋安也无暇再监视关注元靳,这才给了他逃回魏国的机会。
“听闻侯府老夫人每月中旬都会带府中女眷去宝云寺祈福,或许就在这几日,大小姐若是前去,可否代我为生母重新供奉一盏长明灯?我生母也极爱海棠花,还望大小姐能代我折一枝海棠供奉灯前,以了我不能亲自前往为生母供灯祈福的遗憾。”
元靳语调低落,望着沈绾梨的目光似有水光浮动,清瘦俊秀的面容上满是小心翼翼的恳求,单是让人看着就不忍拒绝。
沈绾梨心下轻啧了声。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元靳比沈念娇还会扮柔弱装可怜?
也难怪元靳后来会为沈念娇发兵抢婚,原来是臭味相投。
上辈子,她就是同情元靳,觉得他太可怜了,娘亲死了都没能见最后一面,不能亲自祭拜,只能再异国他乡供一盏灯,如今被囚禁府中连亲自供灯都做不到,所以才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