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才不相信,他这会儿很想探一探石姑到底会多少字,于是起了身,茶也不喝了,要带石姑去他家。
按理男女大防,刘秀才的年纪又与石姑相仿,都是中年人,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也不怕落人口舌。
然而石姑也想知道自已为何识字,为何能通篇背下燕朝的律令,还有这本千字文,为何她如此的熟悉,甚至在背这本千字文的时候,她甚至耳边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温柔中带着宠溺,随之而来的脑海中有个模糊的画面,有人在手把手教她写字,教她念书。
然而这个画面一起,石姑的心头莫名一暖,像是有一段美好的记忆一直埋藏在深处,她猜测着莫不是那是她对亡夫的回忆。
可惜当年幽州城大乱,原先婆家那边住着的邻居以及亲戚都寻不到了。
石姑结了账,这就提着竹篮子跟刘秀才回了他的住处。
一间破旧得下雨便会漏雨的小院,里头也没有什么家具,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
刘秀才却是不理会家里的脏乱,而是直接将石姑进入了他唯一简陋又整洁的书房。
书房里大多是刘秀才抄来的书,可见他下了功夫,这些年能存这么多的书,那几年战乱时,想必费了苦心保存下来的。
石姑开着铺子好几年了,也有了些余钱,却没有遇上读书识字还藏有这么多书的人,即使有,大概也不会瞧得起她,不会给她一个妇人看的吧。
石姑看着满架子摆放着的书,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有人抬着一箱子书送来书房,书房的桌案前坐着一个男人,扶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夫人,你可识得这本书?”
刘秀才的声音拉回石姑的思绪,再定睛一看,哪有那模糊的男人身影,也没有人帮着抬书箱进来,眼前有的只有刘秀才家简陋无比的书房。
刘秀才给她的是一本诗经,她拿着书翻开就很顺畅的念了起来,念着念着突然说道:“你的书心真乱,我喜欢按着经史子集来摆放,用的时候寻起来方便,我还喜欢左边摆兵书,右边摆医书,四书五经我爱读,我又不参加科举试。”
随着石姑这番话一出,连着她本人也惊住,她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刘秀才却是瞪大了眼睛,开了口:“你这法子倒是不错,经史子集分类来摆放,寻起来是要好寻一些,我曾见过县学里的书籍,便是这么归纳的。”
“只是你左边摆兵书,右边摆医书,你还读过兵书呢?你还学了医?”
刘秀才突然觉得眼前这妇人所读之书比他的还要多,他为了应考,架上有的也只有四书五经,当然也抄了些杂散书,却也是没有法子,毕竟好的孤本,他连见到的机会都没有。
而要考中秀才,四书五经便够了,再往后,他刘秀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他这一辈子止于秀才之身。
石姑沉默下来,她将手中的诗经放下,手摸着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然后就这么顺手的将书架上的书按着经史子集分类,收拾得更整齐了。
刘秀才一边惊愕于她真的有学识,一边又还想知道的更多一些,于是将自已都舍不得用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在一旁悄悄地磨好了墨。
“石夫人,不如你写写字。”
石姑也好奇自已为何懂得这些,便顺势坐了下来,她执笔,目光盯着眼前的毛边纸,脑袋里似乎也有一个画面,她也用这样的毛边纸练过字。
也不知是在记忆的驱使下还是她的本能下,就这么拿着笔写了起来。
“布缕之征、栗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父子离。君知民苦,故国有量入为出之法……”
石姑像是写得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不觉将整张纸写完。
刘秀才在一旁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石姑放下了笔,她也震惊的看着自已突然写出来的长篇大论,疑惑开口:“这像是策论?”
这何止是策论,这是眼下的时政,可惜如今的幽州城是寮国的城池,但凡还属于燕国,他们也属于燕国子民,这篇策论呈上去,指不定能在知县那儿捞个差事做做。
“量入为出之法不可取,该以清丈田地予以统一征银……”
刘秀才忍不住念了出来,他身为一介秀才,便在策论上也没有这妇人写的好呢。
眼下燕国国库是不缺了,但是税政上却仍旧有欠缺,长久以往,国库再丰盈也挡不住国内的消耗。
何况这燕云十六州已失,以后若想收复失地,那得耗银耗人还耗时间,燕朝税政不改,始终是弊端。
再看这一纸绢秀又有力的字,这岂是一般识字人,这是饱读诗书且在字迹上下了功底的人才能写得出来的。
“石夫人好才识,我将这些书籍交予你,你照样可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了。”
刘秀才有感而发。
不过他说的也没有错,石姑没来刘秀才这儿的时候,她不知千字文,不知自已还识这么多的字,有这么多的见解。
但是教书育人,术业有专攻,她懂香料,会做生意,能赚钱,却未必能教好孩子,所以还是要一位先生的。
石姑立即起身,一边谦虚求教,一边恳请刘秀才教导自已的一双儿女。
刘秀才的确不喜石家老汉给寮军军营钉马掌,可是他也惜才,他瞬间看着眼前妇人都顺眼多了。
又见眼前妇人谈吐谦虚,语气诚恳,心头动容,破了例,同意了,但是两孩子必须送来他的住处教,正好外头还有几个穷人家的孩子,到时候定然是一起读书识字的。
石姑松了口气,她将束脩留下,刘秀才看着篮子里的钱和粮,这明显已经超过了束脩的范围,这就要退一半给石姑,石姑连忙开口:“先生,我家还有一个女娃娃,承蒙先生不弃,便一并教了,所以束脩只少不多,来日先生有需要,尽管提便是。”
刘秀才也没有想到这妇人舍得花束脩给女娃娃读书,很意外,却也没有拒绝,既然收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只是女娃娃有必要识字读书出来抛头露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