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漪记得,自己死在熙和元年的秋夜,砍在身上的一千二百三十六刀,刀刀见骨。
动手的人一边落刀,一边讥笑着告诉她:
那个说要跟她白头偕老的未婚夫,娶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如今夫妻恩爱,是旁人口中的恩爱眷侣。
不仅如此。
整个济州城都传遍了,苏家大小姐苏云漪闺中与人私奔,成了人人都可以啐一口的“淫妇”。
无人知晓,那些年在济州城施粥的苏大小姐,已经死在了乾封城外的破庙里,尸身破败到都认不出人形。
——
从奈河爬上来的时候,苏云漪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藏在破烂裙摆下的大腿更是能够看见森森白骨。
她挣扎着起身,漠然看着那个伤口。
不知道是因为早就死了不知道痛,还是生前死后所有的痛苦都集中在那一千二百三十六刀里,苏云漪仿佛看着不是自己的腿。
眼神漠然地瞟了一眼奈河中还互相挣扎着企图将她再拉下去的恶魂厉鬼,苏云漪起身,朝着泰山方向跪拜。
“得此奇遇,定不辜负碧霞元君交托之事。待得复仇,解这一口怨气,得以重生,苏云漪必将此生长居元君座下,点灯上香,日夜叩拜。”
做完这一切,苏云漪踉跄着站起来,坚定地朝着济州城方向走去。
济州城外,月色晦暗。
林子里更是阴气森森,风中仿佛能听见刺耳的鬼泣。
是一只厉鬼被困在阵法里。
那鬼趴在地上,浅蓝色的衣裙脏污得不成样子,跟苏云漪如今这身布条也没太大区别。
头发散乱的同时,还能看见脑袋后面一个巨大的伤口。
伤口狰狞,像是被什么撕扯过造成的,脸上还有好几处被咬伤的伤口,几乎半张脸都不存在,腐烂的肉挂在另外半边脸上,根本看不出人样。
厉鬼看到苏云漪,歪着头愣怔片刻。
听到苏云漪的声音后,血泪顺着眼眶冷不丁跌落。
随后神色一变,惊恐地大喊:“表姐……表姐快走!快走!狗,狗要来了!”
看到这一幕,苏云漪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人重锤了几拳。
这是……薛荷?
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娇笑着要糖吃,要漂亮绒花戴的小姑娘?
怎么会变得如此……
苏云漪抬手,凭空捏着一支白玉朱砂笔,只随意地在阵中轻点几下,调动周围阴气,瞬间破了这个困住薛荷的阵法。
没了阵法压制,薛荷很快恢复神志,立刻扑进她怀里,流着血泪的那只眼睛逐渐被血色淹没,周身怨气四溢,几乎将整片林子都淹没。
好些藏匿在这片林子里的孤魂野鬼纷纷逃窜,生怕自己被薛荷这只没有理智的厉鬼给吞了。
“疼。”薛荷眼睛里的血泪仿佛流不完,声音哀恸地跟苏云漪说:“表姐,我好疼。爹娘,爹娘的头被砍下来了,是柴家!是柴家!”
苏云漪看出薛荷周身气息不稳。
再看这一地的阵法。
看来是有人故意布阵,要将薛荷从厉鬼炼制成血衣厉煞,否则她也不会神志不清地在山林中哀泣,惊扰得这片山林都不得安宁。
苏云漪深吸一口气,轻抚着薛荷的发顶,低声安慰她的同时,摇动腰间银铃,将薛荷收入其中蕴养。
随后,她看向不远处的济州城城门。
她这一趟本就是来复仇的。
来的路上,苏云漪就从一路小鬼那里打听到,济州城的苏家早已升迁离开,姻亲洛家也不在了。
但继母孟氏养的那两条姓柴的狗,倒是靠着孟氏的威风在济州过得风光无限。
这兄弟俩的风光,都是踩着自己,踩着薛家的血起来的……
苏云漪操控白云朱砂笔在空中轻点,凝聚方才薛荷身上四散的煞气,凌空形成一块黑色玉简。
玉简造型古朴,最上面是一个隶书的金色“恶”字。
下方犹如金线流动,最后凝聚成三个名字:
柴东河。
柴西关。
青云观,玄清。
“因果结缘成功。”苏云漪捏住那块黑色玉简,指节泛白,目光冰冷:“一个,都别想跑。”
——
次日一早,苏云漪弄来了一套衣裳,戴着一块木质面具,手持一面“无所不知”的布幡走进城中。
衣裙没什么不同,但苏云漪双手包着一层布,脸上还戴着面具的造型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她找了个空地坐下,将布幡立在一旁,靠着墙根姿态惬意。
周围百姓有些好奇,最后还是个胆子大的汉子走上前。
“无所不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女人算命。”
往常见到的不是道士就是老头子。
一个打扮如此怪异的女人算命,还真是闻所未闻。
苏云漪随意地指着自己摊在地上的一块布,说:“兄台都如此说了,不若来试试?算得灵再给钱,不灵不要钱。”
汉子眼珠子转了转,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笑道:“不灵不要钱?那你给我算算,我姓氏名谁,家住何处,家里有几口人?”
苏云漪抬头看他,手指故作姿态地掐算,耳边的碎发不自然地动了动,仿佛有风吹过似的。
“你姓刘,单名一个茂。外号野猫,是万利赌坊摇色子的。住在万利赌坊,家里没人,你是三十二年前南边闹饥荒的时候,跟着同村人逃荒过来,家里人都在路上死光了。”
刘茂眯了眯眼,倒是没那么快相信。
不过之前的话都说出来了,刘茂还是把手里的几枚铜钱放在了苏云漪面前的布上。
“我也不知道你这是算出来的,还是打听到的。”他既然是在万利赌坊做活,认识他的人只多不少。
想要打听一下,不是打听不到。
“不如这样,你再算算别的。比如,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苏云漪也没想到事情居然可以进展得这么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