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压抑的鸣咽声,宛若琴弓低压在弦上让人屏息。可是我仍是恍惚。
我的父母很爱我,正如我病房里的花在柜子上永远沾着新鲜的露珠。我的朋友关心我,正如桌子上的水果不会出现发干的皱。
我被这么多人爱着,我应该感到幸福。所以现在站在父母的墓碑前,我应该哭到眼睛胀痛。
可我哭不出来。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幸福。
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挫败。我果然不是正常人,无法调动感情。
于是我逃似地回了家,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我感觉我忘了很多事,比如那天一起看的电影名,比如指腹撩过她头发的感觉,比如病房里无缘由的心悸。
我甚至回忆不起住院前的生活,住院理由也无从得知。我的生活又是一滩死水了。
直到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像有蝴蝶短暂停留湖面,掀起一圈涟漪。
她说她可以出院了。她说她无家可归。她说她的父母不会管他。
她说:今天的乌云太过稠密。
我想起那日的电影,心也像刚生长出来,怦怦跳动——
于是我说:“但天空是青蓝色的。”
电影的名字我仍旧不记得,只是当时电影里灰阴阴的天空,女主角脸上也没有表情,她只是说乌云太过稠密。
只要男主角回答她说天空是青蓝色的,她就知道他正在爱着他,两个人正在相爱。
于是她搬了过来,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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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削去最后一点果皮,我用粉红色的小餐叉插进了苹果兔子里。
我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看见她树懒一样毫不矜持的陷在沙发里,很认真的看着电视剧。
我顺手把沙发旁边的毛绒毯子盖在她身上,她却伸手一拉换了个姿势,头靠在我肩上,像是倒在我怀里。
我不可避免的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那是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被子的味道。
我们一起被毛毯包裹,像是冬天里正在冬眠的动物。
电视里放着8点档狗血苦情剧。里面山崩地裂的爱情与电视外神色如常地牵着手的我们格格不入。
她的掌心又软又暖,仿佛黏在我心脏。于是她温度传过来,我感觉到心脏收缩又舒张,有规律的跳动。
原来我是活着的。
……
下雪天,雪下的这样厚。白茫茫的一片,让人想起了病房里洁白的墙。
但她很快乐,因为她是自由的。她不用再往窗外扔纸飞机。她现在正奔跑在这片雪地上,尽管姿势有些笨拙,还险些摔了一跤。
我很小心的跟在她身后,双臂微微张开,以防她真的跌倒。这样我还能拉住她。
她突然向后退,撞进我怀里,她说她走累了。
我伸手轻轻拍掉她头上的雪,把她背起来。背上有了重量,我的发丝也变得湿润——她呼出的白气在我的发丝上凝成水珠。
我任由她把手伸进我的围巾,只是双手稳稳地托住她。她在我的背上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我们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我走的很慢很慢。
……
她哗啦啦装了盆热水,用毛巾给我因为走了太久的雪路已经冻僵了的脚回温。她念念叨叨的说我们像是笨蛋情侣。
我低头看着她长长睫毛,心想笨蛋情侣就笨蛋情侣吧,至少我们的确是世间一对平凡的情侣。
温度一点点攀升回体内血管里,血液在流动。原来我跟她一样是鲜活的。
原来我不是那么冷血的人。
——————
我和她决定做一架飞机模型,为了纪念在单调病房里相遇的我们。
飞机模型的组装太过繁琐,她不擅长这些,于是全权交给我负责。我组装的很快。
她惊叹我的学习能力有点逆天,只是看了一篇说明书便很快组装好了。我不置可否,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学东西总是很快。
不只是学东西,甚至连看书一遍过就可以了。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完完整整的背下一本几百页的书。
我甚至觉得随便从一本书中抽出一个句子,我都能知道它在第几页。
这已经不像是记忆力超群了,反倒更像是一台运作精良的机器。
脸上突然有异样的触感,我回神发现她手拿着带有颜料的画笔,脸上是得逞后的笑。我看见阳光破碎在她眼里又融化。
我看见我倒映在她眼里,脸上被画了一条艳红,表情呆愣又滑稽。于是我也笑。
我们坐的是一架双人座飞机,她说纸飞机太单薄啦,她想和我一起奔向远方。
但最后登上飞机的只有她一人。
我因为工作来不及送她,只是嘱咐她早日回家,有事给我打电话。但我最终接到的是机场工作人员的电话。
我大脑嗡鸣,慌慌张张的奔向机场,她的手机已经关机,我的灵魂好像被揉搓成皱巴巴的一团。
只剩下想要见到她这个念头,拼命的拽着我向前。冷风灌入肺腑,连眼泪都变成灼人的烫。
机场上乌泱泱的一片人。我不知道我撞到几个,被推倒了几次。但还好在茫茫人海里,我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明明还没有跑到她面前,我就已经张开了双臂想拥抱她。
她终于看见我。像往日无数在一起的时刻那样,她奔向我,胸口被她奔来的惯力撞的生疼。
我们在死亡的交接处紧紧拥抱。
心脏跳的好快好快,我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只是她轻拍着我的背,于是我的眼泪顺着她的脖子滑入她的衣衫。
我的头埋在她的脖颈里显得太狼狈,她却笑着说我像只委屈的猫,看上去很可爱。
可明明在我眼里她最可爱,比微波炉里膨胀的牛角面包还要可爱,比天上轻飘飘的云还要可爱,比小猫软软的肉垫爪子还要可爱。
我回忆起有一天我曾问过她: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冰冷而不懂爱?